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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鸟飞去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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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5 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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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妮说着一口本省方言。楚阳侧着脸问自己的情人,你找我有何事吗,如果没有,我要回教室了。
  楚阳的语气拒人千里的感觉。听着楚阳比较压抑的腔调,安妮越发地若无其事,居然吃吃地笑着说,还在生我的气呀,楚阳你真小气。
  再见。楚阳头也不回,他不愿再见到昔日的恋人。楚阳内心非常吃惊,失恋的感觉仍然是那么强烈,他原以为自己是忘记了安妮,甚至,连安妮的模样都快记不清楚了。心里却又分明涌上一种刻骨的伤疼。
  站住。
  安妮叫住楚阳,都快一个月了,你都没有把我的照片还给我。
  楚阳的眼中闪着一丝哀怨的目光。禁不住脱口而出,安妮,你太绝情了。安妮听到这话,身子轻轻一抖,她避开楚阳的眼睛,盯着别处对楚阳说;那是你自己,对我的话从不当一回事。
  打住,安妮,我现在正忙着毕业考试准备。
  目睹着楚阳离去的背影,安妮感到心里在落泪。远远地安妮看到同室的宁亚男走过来,安妮有意地慢慢走等着宁亚男。其实,凭着女孩子的敏感,安妮知道宁亚男看见了自己跟楚阳在一块。
  但安妮这时渴望着有人来安慰一下自己。宁亚男早就看见安妮,她在安妮跟楚阳初恋时,就对安妮说过,你的王子,他是个情种。你呢,也是个多愁善感的。
  宁亚男比安妮还小一岁,却有着比安妮更老练地口吻。宁亚男生得娇小,楚阳曾当着面戏称宁亚男是袖珍女人。宁亚男并不对此生气。宁亚男说,我是袖珍女人,那你们安妮就是冷血美人。
  楚阳放声大笑起来,因为楚阳觉得宁亚男对安妮这四个字,直逼安妮的实质。以往跟安妮在一起时,楚阳总觉得在自己初恋情人的身上,有着说不出的味道。经宁亚男这么一说,楚阳尤如醍醐灌顶般感到非常地形象。
  安妮见宁亚男这样形容自己,也不甘示弱回敬一句;宁亚男你才是冷血美人呢。楚阳看着教育系这两个十八、九岁的女生斗嘴,乐得找不着北。安妮在楚阳的脸上轻轻地拍打一下,我当然比不过你中文系的口才。
  哎,哎,要亲热也不在乎这一会儿。那我可要回避了。宁亚男背着书包就要走,安妮一把搂住宁亚男,你真是个刀子嘴,将来也不知那个修来福的,娶走我们的宁亚男。

  张生走远啦。宁亚男从身后搂着安妮的肩,独自一个多愁善感有什么用。安妮嘟起嘴巴,人家正在伤心,你不安慰我,还说风凉话。
  怎么,又后悔啦。宁亚男羞着安妮的脸,当初是你赖死赖活的要跟楚阳好,说翻脸说翻脸的也是你。安妮羞红着白皙的脸蛋,泪水涌出眼眶。哟,好好的就哭了。
  你不知道,刚才楚阳对我,就跟是对仇人似的。
  那只能怪你,你不想想,你那样对他,别是恋人,就是同学也会受不了的。你呀,说楚阳小心眼,你才是真正地小心眼。
  俩人说着边朝文科楼教室走去。教育系的教室在楚阳他们教室的上面,教室的门正对着楼梯,宁亚男跟安妮走到二楼时,一眼就看到楚阳从在第三排的位置里,正埋着头抄写笔记。宁亚男轻轻捅一下安妮的腰,悄悄对安妮说,快看。
  吴小吉从教室出来,被宁亚男立即叫住,吴小吉,你把楚阳给叫出来。安妮的手在宁亚男的身后挣扎着。吴小吉回过头,盯了楚阳一眼,又用疑惑的神情看看安妮。你们不是吹了吗?宁亚男从吴小吉的眼中读出了这层意思,她冲吴小吉低吼一声;吴小吉,你到底去不去?
  好,好,你凶。说着,吴小吉又要回教室里去,安妮却一把抓住吴小吉的手,吴小吉,别听宁亚男胡说。我跟楚阳早就吹了。此时,上课铃响了。吴小吉冲教育系这两位女同学只好摊开手,耸耸肩膀。
  五月的阳光照在窗外的泡桐树上,远处学院图书馆前荷花塘畔的柳树梢尖,传来阵阵的蝉鸣。就像是生活中受了不尽的冤屈般在发泄着自己的伤心;楚阳竖起耳朵听着这小生灵的哭泣,产生羡慕的想法。无止境地叫着,就不是羞耻二字能够包容的。生命其实就是一种无止境的叫着。出声或不出声,出声的叫痛苦,不出声叫悲伤。
  这种悲伤不是蚀财,不是肉体的折磨。而是自己心里想要达到,却不知怎么能够实现。问题是当教育启迪了我们的心智时,由于自己的智龄不够,却无法更好地把握要学习的知识。这是一方面,还要就是自己管不住自己。也就是那种知道不能为,却就是不听自己对自己的劝告,还是要朝着不好结果的方向去。更不说是来自老师、同学的提醒。总之,那时的楚阳就听不进别人的忠告。
  更何况是安妮的忠告呢。这并不是说安妮就在楚阳的心目中没有席之地,而是楚阳他不知道应该保留这一席之地。

  三
  大学三年级时,楚阳十八岁。在秋天新生入学的中午,楚阳发现了夹在一群满脸稚气的新生中的安妮。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外套,身材修长但并不显得单薄,而是曲线恰到好处,鹅蛋形的脸,一双漂亮的眼睛,梳着两根长辨子。在办理着入学手续,楚阳眼睛一热,亲切地叫了一声。
  安妮。
  楚阳。
  楚阳学着领导们的动作,伸出手去,想握一下安妮的小手。见新生们侧目盯着自己,脸发热开来,有些尴尬地欲退缩。倒是安妮大大方方握住楚阳的手,带着几分挪喻,啊,到底是大学生了。楚阳多少有些喜出望外,豆腐镇的钢厂又出个女大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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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2 | 显示全部楼层
楚阳想不到进校报到的第一天,我就能见到你。我本打算安顿好后,就来找你的。
  这是缘份。说完这句话,楚阳就感到自己的造次。安妮脸颊飞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羞涩地盯了楚阳一眼。就像个中学生似蓓蕾初放。安妮打量着楚阳,这那里是我梦想中的大学。
  你以为呢。
  我以为大学吗,高楼大厦,人人文质彬彬的。却原来是这般普通。楚阳,以后我有不懂的,要找你多多指教时,你不会拒绝吧。
  嘿,你真是个中学生。
  豆腐镇在D学院读大学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你都快毕业了,
  我才考进来,不懂的当然要找你啦。
  楚阳帮安妮拿着一些东西。俩人边朝教育系女生宿舍楼走边说。哪里,楚阳扳着指头数着,我还有差不多两年时间。
  吴小吉迎面拎着开水瓶碰见楚阳跟一个新生有说有笑,主动招呼着楚阳,而他的眼睛却是死盯着安妮;楚阳涌上一阵虚荣心的得意。他用自己的表情告诉吴小吉,怎样,我们豆腐镇长出来的姑娘漂亮吧。
  安妮被吴小吉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安妮小声地在埋怨楚阳;你也不介绍一下。楚阳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哦,这是吴小吉,
  我们一个寝室。小吉,这是安妮,我们豆腐镇新考中的小师妹。
  你好!
  你好!

  九月初的梨花山,阳光仍然有些炎热。虽然三伏早过了,可九月初的阳光还存几分炽烈;等到中旬后,两、三场秋雨下来,天气才由此渐渐地转凉起来。在楚阳的印象里,凡到星期天就要下雨,春天如此,夏天如此,秋天还是如此。
  D学院建在梨花山上。与其说是山,不如说是小丘陵更恰当些。学院被一道两、三米高的围墙圈在“深山”内,大门朝东,院名是用已故领袖毛泽东的手书拼成的。大门的设计谈不上什么建筑风格,跟其它机关大点的单位差不多,都是带有军事眼光的人思维体现。从大门到12路公共汽车站要走大约一刻钟的路,
  路面铺着柏油,整个路面呈微凹延伸,路两边各栽着一排泡桐树,这是生长得很快的树种。向路内的树枝生长得十分地枝繁叶茂,这样在夏天就为出出进进的师生提供着难得的荫凉。
  同学们把这段路称为“进城大道”,那时除了很有理由,一般都不太愿意去挤公共汽车。等到秋高气爽时,楚阳觉得很久没有到省城市中心去逛逛,星期天早晨,他起床后破例去学生食堂打饭。从第三学期时,星期天的时间楚阳都是用来睡懒觉。起初,吴小吉、钟会他们还帮捎来打早饭,时间久了,楚阳连早饭的功夫都省了。夜里他可以躺在床上读一个能宵的小说。
  楚阳约吴小吉一块儿进城。可吴小吉在星期六的下午就跟同乡们约好要去草堂公园。楚阳又约钟会,钟会却要去图书馆查阅考研资料。昨天下午,寝室浪子杨晴光借来一辆自行车,约上外语系的女朋友杜琳娜兜风。
  看来,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进城单操。楚阳对寝室这帮同学,说不上要多深的感情,除了对吴小吉,楚阳觉得跟他们没有什么交情可言。明知大家要在一块儿朝夕相伴四年,楚阳跟他们没有更多的交流。试想,跟一帮不能交心的年轻朋友在一块生活,该是多么的别扭。
  楚阳出了学院大门,有种束缚解开后的轻松愉快。他吹着口哨,双手插入裤包,迈着轻快地步子走在“进城大道”中间,贪婪地嗅着早晨的新鲜空气。楚阳边吹边想进城后,先去什么地方,办完事后再去品偿省城那家最著名的小吃。楚阳这么想着,就嗅到股刺鼻的橡胶味,他在心里愤愤地骂道;妈的,真难闻。
  当他走到12路公共汽车站时,打算进城的学生挤成团,争着抢着上车。由于是市郊路线,公共汽车来的时间隔得较长,而同学们都想早点进城,早点办完事,早点回学院。所以,每到星期天12路车到D学院外的站时,停车的时间是非常短暂,能够挤上车的只有极少数男生。
  12路公共汽车的售票员是楚阳的同龄人,梳着油光的小分头,把半个身子伸出车窗外,用拳头擂着车厢板,不要挤嘛,不要挤嘛,等下一班嘛。同学们就像沙丁鱼一样挤进这移动的罐头里。12路载着满满的一车人朝城里驶去;车轮过后,扬起纷纷的灰尘。
  楚阳走到公路的对面,就看到那株高大的桉树下,伫立一个熟悉的身影。楚阳悄悄地走近,安妮居然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边阅读边等下一班车来临。
  安妮,你好用功哟。
  是你呀,楚阳。
  安妮合上书,把它放入包里。楚阳冲安妮直乐,我说呢,我不会运气这么差吧。一个人孤独进城去。安妮跟楚阳站在一起,
  刚才你没看到,啥大学生哟,一点斯文都不讲啦,挤车那个劲儿,幸亏我没有在那面边发现你。
  嘿,谁叫我们人多呢。楚阳心情愉快,打趣着安妮;我如果是早来一步,这阵都在城里喽。
  反正,我不喜欢你这样。
  好,安妮,向你学习老实等,待人少些再慢慢地悠闲上车。等进了城,办不完一件事情,就要说急急忙忙往回走。
  那我也不希望有你。

  安妮的性格有时就是这样固执。从心里楚阳都不否认喜欢安妮。可楚阳又不知如何才能接近这脱手可得的爱情,安妮的目光直逼楚阳的脸,她总是要这样大胆地直视着楚阳。对其他的男生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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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妮尽管外表文静,但生性是向往飘泊的。在豆腐镇子弟校读书时,就是跟别的女孩子不同。楚阳比安妮高一个年级,俩人都是语文课代表,经常帮着老师收作业本送到办公室,这样他们见面的次数比较多。仿佛是两只蝴蝶在阳光里翩翩起舞。
  楚阳那时毛里毛糙的。而安妮却是个恬静的小姑娘,长得十分地讨人喜欢。子弟校汇聚着来自南北各地的孩子,他们都是随着父母从外省迁移来的。
  决策者经过战争的血火考验,出于战略上的考虑,把沿海的重工业企业迁向大后方的西南。这样,在红色盆地平原向山区过渡的边缘地带,建起了一座座的工厂。
  到了七十年代初,几千万的人口陆续涌入这个本来就人口众多的省份。来自外省的孩子们年龄参差不齐,兄弟姊妹众多。就像是一艘船上的阳光四下飘散。又被各自的血缘相连接。
  豆腐镇站在军事的角度绝对是一处理想的选择。云雾山由西向北环绕着,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龙羊河从东北峰峦相迭间流出来,把豆腐镇于东边的丘陵隔开。龙羊河在这里划出一个大写S状便从东南方汇入红色盆地的纵深腹地。豆腐镇就居于东低西高的小盆地中。
  这年的春天,子弟校在一片语录歌声中开学了。楚阳被编在了一年级一班。开始受到启蒙教育。
  子弟校东面环水,一条堰沟由北向南绕行。堰沟的两岸生长冠形的桐油树,盛开的粉红色的花蓬满枝梢,贴着清亮的流水。吹来的风中弥漫着一种使脑闷的味道。而在子弟校这边却是高大的苦楝树、槐树以及沿岸的垂柳。在花朵开放的日子,就有槐花的幽香与柳叶的淡青味,使得整体校园被混合型的香气笼罩着。
  子弟校的老师们也是参差不齐。有从大学里贬下来的讲师级角色,也有刚从省师范学院和其他大学毕业的学生,更有从知青首次招工中录用的本县高中毕业的高才生。
  楚阳的第一任老师是一位梳着两根大辫子的姑娘。个子不高身材均称,五官清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透着温柔的严厉。老师姓东方,单名琳。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楚阳怀着对新老师的敬畏,双手背在身后,一点都不敢走一丝的神。老师的第一堂课就是在教规矩。此后,无论是读中学、大学,老师的第一堂课都是在先传道后授业解惑也。
  东方老师第一名话是,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豆腐镇子弟校的学生了。
  所以,事隔多年,楚阳都还清楚地记得东方老师的话。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楚阳模糊地感到了当一个学生跟在外面撒野时候的不同。
  至于到底不同在那里,楚阳说不明白。只是感觉从此有一个需要终生求解的世界的存在。
  四
  在一种片断式的回忆里,楚阳在临毕业的前夕总结着自己的已经过活完毕的人生。
  家属区的红色三、四层的楼房,在一天天地把豆腐镇包围在日趋狭窄的中间。临龙羊江畔是沿江修建的工棚房,高大的厂房和黑色的管道像一具恐龙横卧在西边的云雾山脚下。接着就是新立起来的楼房,职工医院、分厂办公大楼、图书馆、单身宿舍楼和幼儿园。
  在单身宿舍楼和居家房之间,是一个小型的广场兼作露天的电影院。那时,每周要放映两次电影。电影的内容都是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新闻简报,再就是朝鲜阿尔巴尼亚以及越南进口的外国故事片;还有前苏联的《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等。
  这是豆腐镇最主要的文化生活。放电影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瘦瘦的,一副很斯文的样子。那时,招呼他的人很多。因为事先就知道今天晚上要放什么片子,是一种很值得骄傲的事情;特别是在厂有线广播通知之前。
  吃过中午饭,就有人扛着凳子来到这个叫五月的广场上占位置。这是早知道消息的人爱有的举动,喂,张师傅,今天演么子电影。这个位于豆腐镇的分厂南方人居多。他们把看电影总爱说成是演电影。这大概是他们保存下来的习贯之一。
  不晓得。
  知晓者是享有保密的权利的。这样就在问的人和被问的人之间,就有着某种神秘的气息。
  神秘是我们人类所特有的一种感觉。后来,放电影的中年男人收了一个年轻的女徒弟。外号叫“全国粮票”。七五年在电影放映间,在电影放映时,偷空与人乱搞,外面的银幕上战火连天,里面却在大呼小叫着。好在外面的音响很大,女徒弟可以放肆地呻吟。
  有时,电影消息有误。到了傍晚,五月广场上聚积着差不多分厂的所有工人和干部家属。黑压压地坐在露天电影院,急得放电影的中年男人只好找出新闻简报蒙混过关。
  后来,又进口了另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罗马尼亚的电影。里面的画面虽经严格的剪辑,但还是难免有点不健康的黄色镜头,引得分厂的那帮青工,不惜放弃打扑克的娱乐机会,也要专门地等着看罗马尼亚进口来的长着金色的头发和大乳房的姑娘。
  但在放罗马尼亚的故事片时,经常要等着另一家分厂正放映的拷贝。这和情形叫“跑片”。经常是要看完一部电影只好等到下半夜。在等片的间隙,五月广场上就会亮起一片莹火似的香烟光和升起的大片大片的烟雾,别提有多壮观了。所有的烟雾在放映机雪白的光柱里飞舞飘散。
  就有高年级的“刺青”们觉得是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他们从裤兜里纷纷取出事先准备的橡皮弹弓,借着空亮的放映机强烈的光,专门找漂亮的女孩子射击。听到被打中的姑娘们发出痛苦的尖叫,越发地使“刺青”感到兴奋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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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一片混乱之中,青工中也有乘机大吃女青工豆腐的。聚积的广场里散发着青春特有的混合味。狐嗅味、烟味、汗味和酒精味、裆部味等交织着;还有听不清的嗡嗡说话声音,人们眼巴巴地盯着空白的银幕,盯着厂办公楼那条路的方向,每当亮起汽车的两道光柱,就有人兴奋地叫道,来了,片子来了。

  “全国粮票”长着性感的大嘴,浑身上下该肥的肥,该瘦的瘦,两乳突兀耸立。长着一张北国的脸孔,高高大大的个子。又是分厂女子蓝球队的主力队员。
  除了放电影,在这种地方就是群众性的体育活动。最普及的体育活动中,当数蓝球参与的人数最多。女徒弟球衣号是8号,所以,每次总厂或分厂举办蓝球比赛,观众也是人山人海的。
  女8号的球打得极好。好比是现今的体育明星,只要有她参战,观众中肯定是男青工多。甚至子弟校高年级的那些嗓子像阉公鸡的“刺青”们也跟着起哄。每当这种时候,青工中就有人会扭过脑袋,喝斥着他们;你们吼什么劲,雀儿都没有长毛,就跑到这里发骚啦。
  夏天的女队员们穿着蓝色或白色的运动短裤,红色或暗绿色的运动短衫,一律绞着运动短头发。在夏天的灯光球场上,只见白色的运动员才具有肌肉结实的大腿在飞跑着,胸脯里像藏着两只小鹿跳跃着。
  女8号那地方特大。跑起时尤如一阵触到雄性痒处的羽毛,撩拔着他们饥渴的心。跑慢点,谨防跑掉哈。
  女8号正在运球过人,把球恰到好处传给埋伏在蓝架附近的队员,听到人群中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工,用很流氓的语言说自己,显得十分地恼怒;她没好气地回敬一句,流氓。
  被骂的那个青工立即兴奋得手足舞蹈。接着,一枚橡皮弹弓射出的子弹十分准确地击中他的左脸。顿时,他捂住伤处,大声骂道,是那个孙子在暗算你爷爷。
  女8号站在他身边的球场外发球,听到“啪”地一声,不禁回首冲他嫣然一笑,低声地骂着;活该。
  女8号其实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于冰雪。听起来就跟冰雕的美人一样。其实,却是充满激情的风骚。
  于冰雪也是分厂首批招收的青工之一。她比楚阳大十一岁,又是分厂工人业余文艺宣传队的女高音。同样是一身蓝色的工作服,穿在于冰雪的身上,就别有一番韵致。在一律灰色制服的年代,于冰雪的穿着总能体现着女性的美来。
  听到同学津津有味地叫喊班上一个女生外号时,楚阳这才知道“全国粮票”原来就是于冰雪,不知怎地,同学们把这个外号喊到于秋红的身上。子弟校小学五年级至初三时,男女生之间突然就不能说话了。
  除了高二的男女生之间说说笑笑外,如果那个女生或男生主动地跟异性搭句腔,就受到同性们的普遍攻击;噢,某某跟女的讲话了,大骚棒。
  整个校园就缺乏正常的男女对话。楚阳想想都觉得这是一件令人感到恐怖的事情;进入青春期时,楚阳已经读子弟校的初一了。于秋红是于冰雪的妹妹,同样也生得跟姐姐一样的媚眼。
  一个姑娘生得一双媚眼。这本身就不是她自己的过错。当然,那时的楚阳并不懂得这个道理,而是在大学临毕业时,才恍惚大悟明白过来。这也许就是教育给楚阳的益处。
  到了初二时,“四人帮”被粉碎了。楚阳跟于秋红坐在同排,为了照顾学生们的视力,子弟校规定每周四个小组要依次轮流换坐位。
  在这年的深秋一个下午,当于秋红轮到临窗而坐的位置时,楚阳在不经意之间,眼睛盯着窗外懒洋洋的阳光时,不知怎地目光落在了于秋红的脸上;一层薄薄的光线照在她的鼻子中间,于家特有大嘴,和一缕自然蜷曲的秀发,贴在于秋红的耳际,那里长着一颗绿豆般大小的黑痣。
  这堂课楚阳走神得厉害。由不得自己要把眼睛盯着正在发育的女孩子。在他意识深处,沉睡着什么快要苏醒的东西,他感到自己的脸在发烧,血液循环在加快。
  楚阳第一次有种作小偷的感觉。他右手支颐着脸,目光从于秋红的脸上怯生生地移动,像是一只红蜻蜓在蓓蕾初绽的荷花尖徘徊,想歇伏在那充满诱惑的蕊上,却又无从下脚。
  楚阳感到在一种棉质的厚重下,那异性身子所散发出的神秘气息。他能体察到于秋红隆起的地方在均称地起伏。
  啊,楚阳的心跳加快。当在D学院有一次,安妮问到楚阳什是爱情时,楚阳却说,爱情,就是心跳剧烈的感觉。
  啊,人生有无数次的第一次。可能够使人心跳加快却没有几回,能够使人沉浸其间回忆的更是屈指可数。

  于秋红在读高二时,在一个夏天下晚自习时,在僻静的子弟校后门,那条小路边的麦地里被人强奸后杀害。在高二刚开学,楚阳就被老师动员分到了文科班,于秋红分到了理科慢班。
  所谓慢班,就是校方或者老师认为是考不上大学的同学编在一起。大学录取通知书下达时,慢班也的确一个都没考上。楚阳弄不懂老师就如何能够那么准确地断定,子弟校这帮同学们的一生,只有考技工校或分厂招考,或顶父母的班进厂当工人。
  总之,于秋红的生命是在楚阳他们这届子弟校高中毕业同学中第一个消失的。
  那时,楚阳并不清楚死亡是昨回事。只是感到一个曾暗慕过的女生,就这样从此永不存在。死亡其实是使活着的人,要承受钻心刺骨般疼楚的事情。特别是曾经用心过的,叫情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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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天的中午,于秋红的尸体才被附近居住的农民,在麦田里发现。从县城赶来的刑警立即就封锁了现场,全校师生只能站在隔着一块田的坎上,翘首警察们忙碌的身影。
  据说于秋红至死眼睛都是瞪着。于秋红之死一直都是个谜。于秋红的妈妈哭瞎了双眼;于大妈想不通,自己好好的一个女儿,怎么说死说死了呢。
  从此,子弟校后门到了晚上,就很少有同学敢去。有一个男生偏不信邪,就要在晚上去那条小路。回来吓得面无人色,说是他见到了于秋红浑身是血在地里飘落。
  在那段使人伤心的日子。楚阳显得魂不守舍。经过初三的变嗓期,楚阳已经长成个小伙子了。那时,他居然想到了成长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在梦中他经常会梦到于秋红,赤裸着下身躺在一片金黄色的麦地。或者,穿着一条白色的运动短裤,在田野里奔跑。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飘逸。在月色的下面,麦子在扬穗生长,在片片向上包裹的麸克内,嫩绿的麦粒在灌浆饱满着,渐渐地发育成为一粒粒褐色的果子。搓去包裹着它们的躯壳,一颗上圆下尖,中间长着一道缝隙的东西,用牙咀嚼着就有种先苦后甜的味道。
  在梦中楚阳想起了麦子,其形状令他既熟悉又陌生。而每当楚阳快要破解时,他感到自己的下面在急剧地膨胀,竖立起来。体内仿佛是火山爆发一样,在岩层下面激起一阵紧似一阵地冲击波;就如同生命在长大的渴望里,在一次又一次地寻找出口。终于支持不住,伴着一阵死去般的快意,一股滚烫的激流冲出他的体内。
  在一个生命消失后,怀着对这个活生生的少女的依恋,楚阳知道自己是到了想女人的年龄啦。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想女人的什么。
  是无论怎么看,都是让人不会厌倦的肉体,还是女人身子所散发的香水跟什么混杂的那种使人神往的气息。

  五

  这一天终于要来临。
  楚阳暂时停下对童年后成长经历的回忆。他躺在床上,倍受着失眠的痛苦。
  时间在一天天地离去。楚阳在临毕业的那段日子,总是早早地上床。不是为了睡觉,而是一倒在床上,就开始想问题。他的这种举止,有点思想家的作派。肉体疲劳时,睡上一觉。而思想疲劳时,就只能用回忆些什么来解决了。
  楚阳在脑中理着跟安妮的关系。或者是跟安妮是昨回事情,安妮在他那里需要什么。他在安妮那里又需要获得什么。从一本书上,楚阳读到过男人在寻找自己的另一半时,女人也在寻找自己的那一半。书上说;如果找到的确实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半,那么,你就算找到自己的幸福。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找一半的事情容易,但是究竟你所找的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这一半,这就难说了。在那本书上,说到这里时也就变得含糊其词。并且,还说这也正是世间男女得不到真正爱情和幸福的症结所在。因此,悲剧也就在所难免。当道德因素大于爱情时,往往是进入家庭阶段了。实际上,只有一次的生命中,也包含着只有一次的爱情,也就当然只有一次的幸福。
  只有一次,既是弥足珍贵,又是残忍不堪。在楚阳的心目中,安妮始终是一只歇在自己肩上的小鸟,迟早是要飞走的。这种感觉从第一次在D学院新生入学碰见安妮时,楚阳隐隐约约升起过心灵间的那种苦痛。但是,吸引他的却是无轻盈的羽毛,和需要细心呵护着的柔弱。
  这里就多少有层老鹰抓小鸡的味道。问题是当老鹰改变主意,要充当保护小鸡的角色时,这只老鹰的举动就会显得是如此地滑稽和笨拙。当然,不抓小鸡的老鹰也就不是只老鹰了。
  当安妮对楚阳说,以后我有不懂的要来找你时,实际上是在暗示楚阳。少男跟少女在一块,不懂的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安妮其实是不懂楚阳。
  安妮在种下一个没有果的因。当然,没有果也就是果。只是从这个果到这个因之间,需要他们花费时间来走。需要一个过程来懂对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爱情也是一种教育。而初恋则是入门的必修课。
  这多少令楚阳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如果说四年的光阴中,要学习多少门功课是可以计划规定的话,那么,制定这些计划者肯定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爱情这门功课。因为,既便是有,那么,谁来出题,谁来阅卷,又是谁来判定及格或不及格!?
  然而,爱情就跟人要长大一样,在楚阳未曾始料时,没有通报,也不需通报地将要来临了。
  在未来尚未锁定的时间内,生命中必有一个空间,是为爱情而准备的。

  省城的冬天有着盆地特具的寒冷。许多时候电影跟爱情有着不解之缘。恰巧的是在这学期,学院开设了电影选修课。楚阳跑到学院图书馆借来一本电影史。知道了电影的诞生还不到百年。于是,看电影就成了中文系高年级学生的课。
  当然,这电影也是有选择地观赏。主要是根据名著改编的中外影片。特别是外国名著,好的作家,好的作品,和绝对是一流的配音跟著名的演员。
  看电影成了D学院大学生们乐此不疲的事情之一。D学院放映电影也是在一个露天的小广场。当然,跟豆腐镇的五月广场比起来,这个广场就显得小。但也显得规矩得多,四周是两、三米高的用红砖砌得围墙,方方正正的。宽大的银幕挂在同样是用红砖砌成的一个台子里。遇上“五.四”或“一.二九”纪念日,以及学院认为值得庆贺的日子,舞台就被布置出来,跟过节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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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譬如在楚阳刚入学时的第十四天,从远隔重洋的彼岸就来了首批到D学院来留学的金发碧眼的学生。在他们抵达学院的当天晚上,学院为这批为数不多,却是对于这个国家有着不同寻常意义的外国学生们,举办了欢迎晚会。
  这是楚阳生平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外国人。如此在一种宽松的氛围里,看清楚外国人长得什么样子。这才明白原来从电影上看到的那些身材苗条的金发女郎,跟现实中见到的还是有着差异。也就是说;外国姑娘并非个长得中看,不是说她们长得如何丑,而是长得十分的滑稽。
  对于他们的年龄来说,是过于肥大夸张的臀部,毛孔粗糙,从身边走过,一股不知是什么味道的香水,使楚阳差点呕起来。但他们个个显得表情轻松活泼,对中国学生,既使是陌生的中国学生,在迎面擦身而过时,却主动友好地招呼。相反,倒是我们教育出来的大学生们,经常弄得紧张和拘谨。
  楚阳还记得子弟校组织他们去欢迎阿尔巴尼外宾时的情景,早在几天前,子弟还专门为此召开全体师生大会。并不是所有的学生都难能够参加。分厂各部门都动员起来,使人如临大敌般地紧张。被选中的同学首先要政治审查,既使是客人是来自欧洲那盏明灯的国度,子弟校被选中的学生里就有安妮。
  结果,在夏天的列日下,等待了近两个小时的学生们,只看到一队红旗轿车组成的车队,疾驰而过扬起灰尘,紧闭的窗帘使他们连客人长得是啥样子都没有看清。欢迎的学生队伍,站在五月广场路两边,穿着爹妈特意准备下的白衬衣,蓝裤子。甚至,事先准备好的欢迎口号都来不及说,随着车队的驶过便一哄而散了。
  既使是初来中国的外国学生,在学院激起最初的浪花后,也就浪平而习以为常。但在城里却让他们始料不及,围观他们的省城人是如此之多,以致他们所经之地,就造成那里交通堵塞,只得派出不少的警察来维护秩序疏散交通。
  进入十二月中旬后,寒潮开始袭击着校园。寒风吹得落叶四处飘散。星期六的晚上,是同学倍感轻松愉快的时候,学院一般在周六要连着放映两部故事片;那时虽然没有票房一说,但为了吸引住电影观众,在前面放映的是国产片,精彩的外国片放在后面。从天刚麻麻地暗下来就开始,长达四、五个小时。
  那时的国产片经得时间的并不多,千篇一律的对白,枯燥乏味的空洞说教;倒是电影主题歌能够风行一时。男女主人公演爱情戏扭捏作态。那像外国片演得那么热烈奔放,对白也写得极具神彩。
  等待中的那一天,就在周六学院跟往常一样放两部影片时,楚阳落在了寝室的最后,他叫先去小广场的吴小吉帮占个位置。自己就去洗漱间把碗洗了。
  楚阳回到寝室,把碗放好,拿起一把椅子准备去看电影,安妮却站在楚阳他们寝室的门口,冲楚阳嫣然一笑。我来得不是时候。
  请。请进。
  楚阳忙让安妮进来。楚阳把椅子放在自己那张小书桌边,取出自己的白瓷盅,给安妮泡了一杯花茶。安妮坐在椅子内,盯着楚阳说,你就不问我找你有什么事?
  总是不懂的事吧。
  安妮顿时脸上飞起一层红晕。楚阳坐在自己的床上,侧对安妮的脸。安妮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指铰在一块不停地翻弄着。楚阳一时找不出话题;安妮低垂着脑袋,从眼角偷看着楚阳。楚阳从衣兜里取出一支香烟点燃,熟练地吐出烟雾。
  安妮惊讶地抬起头,脱口而出。楚阳,你居然学会抽烟了。
  没事,闲着无聊,抽着玩。
  那也不可以。
  为什么?
  抽烟对你身体一点好处都没有。
  谁说的。抽烟至少有一点好处。
  啥好处?
  蚊子不来咬。你看D学院,蚊子都是双眼皮的母蚊子。喝起人血来,一点都不留情。
  安妮情不自禁地打了楚阳一下。楚阳,你对蚊子刻薄,也不要拿我们女同胞来出气嘛。还双眼皮的母蚊子,亏你也想得出来。
  说吧,我是有问必答。
  那要是你答不上来呢。
  我甘愿受罚。
  楚阳嘴里油腔滑舌。心里却点燃一团火焰。他大胆地盯着安妮的脸上。空气中轻轻抖动着相互传递而来的脉息。安妮穿着件厚实的棉袄,外面罩着件浅色的外套。油黑的头发衬着她粉红色有脸颊,在安妮白净的脖子左边长着一颗暗红色的小痣。楚阳涌起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的冲动。
  安妮也大胆地盯着楚阳。他们的眼睛在对视着,交织着梦幻般的色彩。安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扑溯迷离的光芒,就像月光下河水的鳞鳞荡漾。在涌淌的鼓浪中散发着水的气息,让嗅到这股味道的人,难抵挡这种生命本能的诱惑。
  安妮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在楚阳的心灵间激起震荡。他关切地问着安妮;安妮,你是不是好冷?
  安妮伸出手,点头应着。楚阳握住安妮伸过来的手,轻轻地托到自己的嘴边,呵出一口热气。这样你觉得是不是热和了点。
  嗯。
  安妮感到自己的生命中,有种等待正在来了。她恍惚自己是居所外面春光明媚的田野上涌动的风。是一滴欲放的花蕾沾着的露珠,在晶莹放射出宁静而刺眼的幻想。当楚阳的手终于握住自己的手时,她能感到对方奔流的血液传递出那种焦灼的渴望。她的手承接着对方的热量,尤如到达燃点时,就会跟着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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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安妮微闭双目。肤色越发地显得动人而娇嫩,楚阳心跳在加快,也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上升;他的脑海出现短暂地真空地带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着安妮脖子上的那颗小痣。
  安妮受到这意外的刺激,脖子本能冲着那只手一边收缩,楚阳仿佛得到某种默许的鼓励似,抚摸着安妮柔嫩而光滑的肌肤。安妮娇声地叫出来。
  楚阳把安妮从椅子内轻轻拉起来。安妮听从了他,顺势倒在了楚阳的怀里。
  楚阳学着外国影片中看来的动作,亲吻着安妮。有种不得要领的感觉。安妮的脸扭动着,她闭着眼睛躺在楚阳的床上,你嘴里有股好大的烟味。你不戒掉,就不要亲我。
  楚阳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他多少显得有些颓废地耷拉着脑袋。安妮坐起来,推了楚阳一把,你生气啦。
  这下,你懂了吧。
  楚阳恶声恶气对安妮说。安妮的眼泪夺眶而出,猛地抱住楚阳。我爱你!又恨你,非要逼着我说出来。你为什么不说爱我,楚阳。
  楚阳指着自己的心窝处,安妮,爱在这里。你不懂,真是个才出校的中学生。
  你只过比我多来几天,就充起大人啦。楚阳,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怕只比你多一天,也是你的长辈。
  楚阳,你脸皮真厚。
  是吗,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个优点。
  安妮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偎在楚阳的怀抱。
  六
  离毕业的时间越来越近。
  楚阳终日一言不发。依旧是早早地上床,想着过去的事情。豆腐镇的冬天干燥,街道满是赶场的人散尽后,丢弃的垃圾。豆腐镇的居民约上千户,是个较大的集镇。在未建刚厂之前,镇子上就几乎没有可以称得是工业的企业。稍为象样子的是镇东那家榨油作坊,主要加工从附近乡下收购的油菜籽,生产青油供给分厂的工人们。
  豆腐镇以十字街为中心。一边是当时镇上房子修得最好的邮电所,对面是一家照像馆。往东是榨油作坊、铁匠铺和居民的房子,街道对面依次是一家集体的理发店、新华书店、供销合作社和工农食堂。再往东走,就是向阳公社所在地。然后是水面宽阔的龙羊河。朝西依次是一家终日散发着草香的中药店、星火文具店、茶馆。对面是工农旅店、杂货店、钟表眼镜店,折北而去是镇电影院和粮站,粮站后面是付食品站。
  豆腐镇更多是兼有商贸集散地的功能。龙羊河对岸的麦子、油菜和稻子丰收后,对岸的农民就从上下两处渡口,乘渡船过河到粮站交公粮;间或也挑来新鲜蔬菜卖给分厂的工人。以换点现钱买点盐巴和青油。
  那时,一切付食都要凭票供应。包括粮食和布以及其它百姓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分厂每月按人头多少来发放所有的票证,因此,人口多的家庭自然实惠。搞得少生孩子的女人们,十二分地不服,他娘的,老娘又不是不会生。多得家庭孩子达到八、九个兄弟姊妹。
  猪肉是每人每月只有半斤,凭票供应。并且,不是所有的票都有效。到了食品站杀猪的日子,就会在充满着腥臭的店铺门板上贴出通知,今天的猪肉只卖18号票,7号票只供应猪板油。5号票供应猪肝等。
  每月供应猪肉决不会超过三次。但最少会有一次。于是,半夜开始就起来排队占位子。当等到下午才开始卖猪肉时,排队大乱,要吃猪肉全靠拚着命挤买。
  但在楚阳由于家住在付食品站边,就有机会看屠夫如何杀猪的。至于大人们的愁苦悲悯,楚阳是没有更实际的体会。所以,楚阳上面的哥哥们总是说,我们楚家,说你楚阳是享福的。小时候的苦,你一点都没有吃过。
  生猪头天从乡下收购被运回到站里时,就被赶进圈内关起来。这些生猪们仿佛知道到了要它们小命的地方,个个就赖在车厢内,任人抽着,直打得竹条绽开,发出哗哗的响。于是,在人的痛骂里,烦了就干脆丢下竹条,用脚踹抱着推下车,立刻赶进圈。
  第二天的两点就听见猪们撕心裂肺地惨叫,在一间高而宽敞的房子内,按照分工,在两、三口大锅里烧着沸开的水,屠夫们绾起袖口,胸前耷拉着油亮的皮质围腰,顺手操起案上的屠刀,伸出拇指熟练试着锋利。
  当屠夫提刀走出房子时,早有四个精壮的汉子,把一头挣扎的黑毛猪压在案上,被按住的猪四蹄被麻绳捆住,屠夫一只手揪着猪耳朵,一只手麻利地把刀子捅进猪的喉咙。猪便由高音渐渐转入中音,而后是低音。最后是喉管漏完气后的喘息。
  屠夫把刀上蠕动的鲜血在猪背里胡乱揩几下,嘴里嚷道,盐巴盐巴,搅一下嘛,个龟儿子。
  被死的猪,就转入下一道工序,被另几个同样精壮的汉子抬着放到沸水的大铁锅里,顿时,猪被烫得胀大起来。站在锅边的人不断地舀起开水浇在死猪身上,边转动边刨着猪毛,发出“霍霍”的摩擦声音。而在这摩擦声里,大片大片的猪毛被剥落,露出白生生的一团。
  这道工序完成后,就有另位师傅拿来一根发亮的长钢条,在这猪的脚蹄边割出一道小口子,把这根钢条捅进去,然后插根口子大小的管子,开始往这猪的膛内灌气。
  这还不算完。灌好气后,开膛破肚。师傅们娴熟地划开猪肚皮,“哗啦”五脏六腑一齐流迸出来,师傅迅速地取下背溜肉,“啪”地丢在一边。
  最后,是用硕大的刀把猪从背脊处砍成两半,再用铁勾子穿过猪腿,挂在架子上。等到“走后门”的分完好肉时,已是午后。食品站的职工休息。在外面排队等待的工人们,使劲地擂着营业部紧闭的门板,几乎把门敲烂了,也不见一个人出来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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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5 | 显示全部楼层
食品站猪圈的外面是一处长满青草的平地。被铁丝网圈着,楚阳和一帮小子们爱钻进去,躺在草丛里晒太阳。直到一天,圈内放进来几头公牛,楚阳他们只好逃出来。这几头公牛生得高大威猛,不像是干农活的黄牛,更不像圆浑的水牛。
  没听说食品站要杀牛啊。楚阳他们对这几头的来历产生了好奇。在六月的夏季,这几头牛在圈内食草,不时发出一声“昂”的长叫。过了几天,就有几穿白大卦的人,牵来几头母牛。
  楚阳他们才恍然明白。原来在铁丝网内的是种牛。在牛们的交配之中,楚阳获得了最初的性知识。但是他只是懵懵的,在那个夏季的下午,因纵欲过度而充血的种牛们,在这片草地上,来到母牛们的旁边,没有半点商量,就突然抬起前腿骑在母牛背上,胯下伸着胀硬的家伙,对着母牛的那地方插进去。
  啊,人与牲口之间,有时只差一步之遥。楚阳抬头看看天边,满是一片血海。而在这血色的最浓处却翻涌着交织着,仿佛支配着它们是另一种力量。
  种牛们生存的目的,就是交配。不能交配的种牛,也就不能称其为种牛。这是最原始的和雄性的象征。但在那时那地那景里却种下了一种泛义上的背景,所隐含的畸形内因。

  于冰雪是在七六年的国庆结得婚。婚后,她就没有继续从事原来的工作,而是在分厂后勤科当保管。当然,打蓝球和唱歌也随之放弃。女人,总是要出嫁的。
  跟于冰雪结婚的小伙子是炼钢车间的老莫。平时,老莫沉默寡言的。在家里做家务活是把好手,在车间搞生产也是顶刮刮的。能够娶到于冰雪这样的老婆,老莫从内心都是满意,连呼吸都透着知足的味道。
  新婚之夜。老莫生平尝到初次的滋味,但对自己老婆的传闻,老莫有点将信将疑。作为男人,他还是心存介蒂。处女的贞操观念,让老莫无法投入更多的激情。
  第一次老莫失败了。于冰雪在下面安慰着老莫,不要紧。
  可能是太劳累了。
  老莫惭愧地对着于冰雪说,望着妻子那雪白的肌肤,高耸的乳峰,老莫很想冲口说问一句。冰雪,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真有这回事吗。但老莫不敢说。
  他很想见到于冰雪的落红。又怕弄巧成拙,在新婚之夜,老莫怀着这门子的心思,和微妙的态度。老莫正这么有些走神时,感到下面的东西,在于冰雪的手中胀大,被她的手握着。
  老莫涌上进入的冲动,双手搓着冰雪的乳房。下面被引领着,缓缓地进入冰雪的体内。老莫感到一种滑唰就跟在泥泞的路上行走一般。感觉是在泥泞之中,找不着出去的口子。仿佛是被一张巨大的丝绸蒙住了脑袋,使他透不过气来。于是,他想拚命地揭去这层光滑的东西。空气中流动一种情欲的味道。
  啊。
  他俩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找到的惊叫。老莫爬在老婆的身子上使劲地抽动着,他的手抓着她的乳头。弄得冰雪发出疼痛的呻吟。这来自底下的女人声音,激活了老莫更大的情欲,把浑身所有的劲道集中一处,汇集着汇集着,进入无我的状态。
  啊,给了吧。
  于冰雪也在下面扭动着身子,越发地激起老莫男人的征服欲望。于是,老莫加快抽动着,享受着作为男人的快乐。当他感到女人的里面在律动收缩时,一股激流喷涌而出。之后是潮水退去的沉寂。
  于冰雪蜷曲在男人的怀里,大腿弯曲着贴在男人的胯间。她托起自己丰满的乳房,用乳头轻轻在男人的脸上滑动。老莫盯着妻子傻笑着,试图拉亮电灯。
  于冰雪变戏法似从底下取出一块白手帕,丢到老莫的脸上。
  拿去,我就知道你想找啥。
  老莫自知理亏。
  第二天,于冰雪在起床时,故意遗忘什么。等到她出门时,老莫这才捡起手帕一看,却什么都没有。老莫在心里骂道,骚婆娘,给老子摆得是什么迷魂阵。

  此后,楚阳与安妮约会的时间都在星期六的晚上。寝室的男人们都去小广场看电影后。
  楚阳在大三上学期对文学写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是在中国当代文学史课学习的当中,老师除了讲授相关内容外,还开列了一长串的必读书目。楚阳认为与其听着枯燥乏味的讲解,不如上图书馆去查阅原著。于是,楚阳逃学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可在有一次,同学们一道约着去教文艺理论的黄俪老师家,参加当时一部刚出来的伤痕文学讨论时,在大家都为这部小说带给心灵上的震荡而感慨时。楚阳冒失地说了句;可能是作家的遭遇更叫人同情吧。
  黄俪老师仔细地打量了楚阳几眼。她用鼓励的语气对楚阳说,请继续说下去。哎,既然我们是讨论,那么就应该讲出自己的观点嘛。
  楚阳大胆地说着,黄老师,您讲的课,我听不太懂。
  哦,说说是什么地方听不懂?
  主要是文艺理论一些术语。
  别着急慢慢来嘛。楚阳,我给你说,你不要指望这四年能学多少知识,读多少的书,大学学习我认为;最主要的是要掌握好读书方法。
  这是大一的事情。黄俪老师的这番话,令楚阳终生受用不尽。一个好的教师,楚阳认为并不再于教给了学生多少知识,而是教会了学生终生受用的东西。
  所以,中文系的老师能够使人对他的课百听不厌的,在D学院并不多。黄俪老师算是为数不多的深受同学们喜爱的好教师之一。因此,凡对于听不起兴趣的课,楚阳就采取回避和逃跑主义要么,是到图书馆泡上一个下午,要么,是约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去校的蟠桃铺喝上一个半天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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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9-5 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D学院中文系读书的学生,不会坐茶馆。就好比当今的大学生们不会搓麻将一样。但是,坐茶馆对楚阳来说,不是刚进校就会的。在楚阳的记忆中大约是入学后第一个中秋节,班上的同学并不太熟悉。
  班长孔慧敏提议到锦江公园去过中秋节。老孔是全班的老大姐。下过乡当过兵,从一个县公安局考来的。她是进校前就入党的大学生,差三个月就能享受带薪待遇。
  老孔仿佛天生就是当领袖的料。才进校不到两、三周全班同学,不分男女见到她都是老孔长、老孔短的。
  孔慧敏二十五、六岁。当然,在应届生们面前自然就显得老些。老孔性格泼辣,有时,也可谓是作风粗暴。刚进校那会,学院在清早六点就吹起床号。楚阳隔壁寝室的大都是应届生,好不容易跨入大学的门槛,想要松驰一下。于是,迟到和不出早操的男生大有人在。老孔头天宣布必须要出早操,第二天就执行纪律。把隔壁男生一个个从被窝里给揪出来。
  其中,有个从重庆考来的应届生,在老孔采取行动时,急忙声明;班长,我就饶了吧。老孔一视同仁。这老几直叫,哎,哎,班长,你不要揪被子,我没有穿内裤。
  小兔崽子,我就是要看你长了几根毛。
  哎,哎,班长,我服了、我服了。
  现在老孔带领全班开出校外,来到了锦江公园。那时,锦江已经被工厂和城市居民排放的水污染。水面散发着城市特有的恶臭。加之,附近工厂正在生产排放的浓烟,所以,东郊的空气并不好。傍晚的天空,就跟墨水染过一样,杂乱地布满着灰白的颜色。
  锦江公园以生长着竹子而闻名。茂密的竹叶多少把飘落的尘埃吸咐。老孔的家在这座城市里,她牺牲跟男朋友约会而陪着来自全省各地的小弟小妹们。
  老孔并不是地道的这个城市人。父亲是刘邓麾下的一员战将,惨死在动乱年代。老孔的祖籍是在山西省太行山区一个小县城。所以,老孔说着一口既是北方话,又夹着本省的方言;老孔十六岁到云南,十八岁到西藏的山南当卫生兵。
  后来,就安排到这座城市的郊县公安局工作。那时,进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刚解放出来不久,她父亲过去的一个部下,到她所在县去检查工作,碰上孔慧敏。那时,老孔还比较消极,她父亲的老部下,当众臭骂了她一顿;你如果是你爹的女儿,为什么不去考大学啊,我们这国家被耽误得太久啦。
  孔慧敏当然不是挨了骂,就立即复习功课。因为她毕竟是算初中勉强毕业。而主要的是想回城,照顾自己的妈妈。加上,公安局的工作,对于孔慧敏来说,是不大合适的。
  天色渐暗,锦江公园内灯火四起。在这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中秋节。省城的人们,在动乱结束之后,率先在这里举办交谊舞会。当然,那时举办这类活动,是要经有关部门批准。那时,男女之交往,弄不好就是以耍流氓论处。
  当然,这是针对机关单位和社会青年来说的。对于大学生们社会给予更多是厚望。那时,做一个大学生,除了骄傲,就是目空一切。大有天下者,我们之天下也。振兴中华,舍我其谁矣。
  孔慧敏是不会跟大家吹嘘自己的经历。楚阳却觉得年龄大来学文科,就是比从校门到校门的应届生强。不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应酬交际,组织能力,就是比应届生强。
  于是,楚阳的自我感觉良好,在大二就开始渐渐地消失。他不知道除了高上大学带来的那股自信劲,还能持续多久。
  在班里楚阳变得更加地沉默。沉默,是一个人变得爱思考问题或是想问题的开始。因此,思考者注定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代价。如果说这种代价是以金钱物质的牺牲,甚至还包括爱情,那么,这些在未来的不久日子,都在楚阳那里应验了。
  痛苦吗?
  当然痛苦。
  绝望过吗?
  有过。但是,我不后悔。也不知道什么是后悔!

  楚阳每天就这么想呵,直到六月中旬。
  安妮得知楚阳有去西藏的念头时,大吃了一惊。安妮有个叔伯就是死在西藏的。所以,安妮对西藏和高原始终怀着一种心理上本能地拒绝与恐惧。
  而安妮认为楚阳是肯定因为失恋而一时冲动。安妮觉得这是自己的过错。于是,她主动找了楚阳一次。
  安妮,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楚阳在这个周六的晚上,被安妮叫到足球场一处草坪上,他们坐在草坪里。安妮的神情显得非常地痛苦;手中捏着一根掐断的草,不停地拈动着。
  如果,我们和好呢。
  楚阳盯着天边最后那缕慢慢消失的亮光,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直到那光沉下去。这时,天已经完全地暗了。香烟的火光映照着楚阳的年轻脸庞。
  安妮,我说你不要自我感觉太良好了。我再跟你说一遍,我不是为了你想去西藏,这点,请你务必要明白。
  楚阳,你骂吧。那怕你骂我是个贱女人,我也不会在乎。只要你放弃到西藏的念头。
  楚阳苦笑着,安妮,我真得弄不明白,你那些奇怪的想法是从那里来。
  楚阳,这话应该是我来问你才对。
  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爱爹和娘,四年不愿回家乡。
  安妮,你别拿这话来堵我。我是个没有了故乡的游子。豆腐镇不是我的家乡,也不是你的家乡。
  安妮最为心醉的就是楚阳这种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气质。那是一种跟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楚阳丢掉烟头,站起来张开双臂,在安妮的眼中宛如一只大鹏将要振翅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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