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味道从眼睛里哗啦啦流出来

刘剑锋

    说明：这是为何献国先生的小说散文集《山路弯弯》写的序言。献国先生是洛州少有的由衷敬畏文学并为之而跋涉不止的文学同道。他的生活似乎并不尽如人意甚至是一塌糊涂，但是，他所执着的文字却一如既往的认真、干净、诚实、井然有序。因此，在献国准备出版他的集子的时候，我除了鼓掌，还得做点什么？没有别的能耐，就是文字。于是有了这篇文章。
    我去过献国的老家。那是他过生日。他的村子边有条小溪流，一些鸡鸭悠闲地在绝对亮晶晶的流水里叽叽嘎嘎地吵架调情。在绝对亮晶晶的流水里的石头上，几个绝对清纯的少女在几千年前的老画里那样优美的挥着手臂撩着黑亮亮的头发，在没完没了地洗衣服。在溪流，在鸡鸭和少女的一边，是一片长长的山坡，那山坡上有一片偌大的竹林，我在竹林里泡了多半个时辰，朋友们在下面大呼小叫找我。这样的环境容易养育出清清秀秀又浪漫无羁的文人，在这里的竹子或者草树的下面一定都能刨除出一些曲曲折折期期艾艾的让人向往的爱情故事。的确，那个时候献国脸盘儿清秀，目光灼灼，身材挺拔，就像那片竹林中的一棵俊朗的竹子，想像着村子里许多少女都盯贼似的一天到晚盯着他的行踪。在以后的日子里很少和献国见面，好像他一直在郁闷着，不开心，一直在老着，因此每见一次面他都不一样，每一次都和竹林溪流所养育的那个清秀的献国的距离在不断拉大。终于在2008年的这个冬季，献国先生到城里设宴，在酒桌上，我准确地看到了现他现在的样子：脖子很粗，脸盘子如范伟的小品里说的那样“是越来越大了，”头发如刺猬般的硬铮铮在脑袋上爆炸，眼睛溜溜地逡巡着――好了，和我这样有些弱不禁风的人走在一起，献国先生就更接近于黑社会老大的形象。他过生日是在什么时候？是10多年前吧。10多年的日子类似于一把无形的刀，会把一个清清秀秀的书生雕刻成一个黑社会老大。这是怎样的日子，起早贪黑的教书，骑着摩托回家种地，日子对他来说似乎一点都不顺溜，单调的荒凉的风吹雨打的生活比村边的溪流具有更加凌厉的流速，让日子一天天的老去，人一天天的老去。
        似乎，他就是一种灰不溜秋的生活，他就是生活一种味道。越来越老。
        老了吗，所有的？
        好像没有。
        献国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文集。
        在我眼里这本文集就是他的溪流边的那片青翠的竹林。
        竹子是一种四季常青的植物。竹子就是这样啊，有着这样不变的生命颜色。她从来就没有老去过。她不知道衰老的味道。她只有一种永远青翠的生命颜色。
        那些从生活里挣扎出来的一个个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从心里流淌出来文字，一定就是那些永远青翠的竹子，不老。
        是的，多少年了，背负着物质的身心的重压的献国，
        一个字符就是一片在阳光下跳跃的竹叶，一段密密麻麻的文字就是风吹雨打的竹林发出的或幽怨或晴朗的声音。
        翻看献国这些小说散文，其实就是翻看。
       献国是属于生活最底层的那个群体的，他最知道生活的味道，那些底层人物的味道，知道题目情感的味道。这些人物当中写得最多的当然是他最熟悉的群体老师。他们的勤奋，他们的无奈，他们的辛酸，他们的清苦，还有他们那种从来没有变过颜色的良知。到城里给学生买课本受着奚落歧视、不得不憋着尿的老师，面对一天天都在变一天天都在时尚的城市，再面对着自己千篇一律的卑琐低微和庸常的工作，来自心底最深处的疼痛，只有以一首十五的月亮来的旋律来安慰自己，除了“就有亮亮的东西从眼里流了下来” 还会有生命东西（《十五的月亮》）？“既教书，又磨面，一天到晚灰脸蛋”的老民办，老是给地里活压着，给繁重的工作压着，给沉重的债务压着，最后被压在了学校教室墙下面――为了把学生从破烂的教室里救出来，最后把自己压成了植物人（《老民办》），不说善良，不说崇高，只说生活的味道为什么就这么涩？不抽烟不喝酒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当个只有六个老师的小学校长，被人告了，说他贪污腐败，免了校长，最后在新校长的设酒席上，兔子尾巴露出来了，他终于“腐败”了一回――他第一次用公家的那酒把自己灌醉了（《咱们接着喝酒》），这种伤心找谁说去？而在献国的小小说里我最看重的则是这么一篇《麦善》，师范毕业当一个小学老师，整天不修边幅，找不到对象，越发蓬头垢面老气横秋，终于一个爱好文学的学生嫁给了他，结果很快发现她纯粹就是个“河东狮吼的模样，”并且很快就扔下孩子扔下他跑了，他要照看孩子又要上课，打得一手好篮球却因为孩子小没法证明自己，给学生上体育课，孩子却抱着篮球不撒手，最后，课也上不成了，只好任自己的孩子抱着篮球满操场跑，“学生都笑了，麦善也笑了。”文章模样悬念铺设，模样节外生枝，娓娓道来，像生活本身一样流淌在我们身边，似乎那笑就挂在献国自己的脸上。记得过去有一部电影叫《苦恼人的笑》，这个麦善是生命人的笑？苦恼？好像，也不像，就是那种酸不唧唧，苦不拉拉，苦苦涩涩的，无奈甚至无望的人的笑。生活的味道从麦善的笑里流淌出来了。在省城教了30多年书，退休了还要回到故乡到处掂着个脸求人要钱修学校，可是好不容易要来的款子却给给截走了（《功臣》），面对这样的遭际，尽管款子追回来了，尽管新学校也建成了，但是，你是绝对不会在庆祝的鞭炮声里找到他的，他躲在一边抹眼泪呢。经常发表文章的小学老师小梁，被抽去给乡长写稿子，准确说是给乡长当“化妆师，”乡长因为他的文章而出了“政绩，”小梁也因此穿上了西服不在“灰头土脸，”可结果乡长贪污栽了，“化妆师”除了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还能做什么……这就是献国给我们画出的一幅当代乡村教师的群像图。这些人，这些人所经历的生活，我们一点都不陌生，他甚至就在我们是身边不断的发生着演绎着。这平静的波澜不兴的烟火味道，献国笔下的这些老师们在品尝着，献国自己在品尝着，我们这些人也在品尝着。老实说，味道一点都不好，但是，透着真诚，透着实在，透着真挚，一点都不做作，一点都不矫情，羞死那些写了一本又一本作品获大奖的“大师们。”
        除了写他所熟悉的老师，他也写别的小人物。他写契诃夫笔下切尔维亚科夫式的的整天战战兢兢的小职员，想出人头去拍上司的马屁常常弄巧成拙拍在蹄子上，可这个小职员比因一个喷嚏而丢了姓名的切尔维亚科夫幸运多了，他替上司挨了一回狗咬，结果得到提拔，一张狗嘴可以改变人生，这期中的况味比狗咬的味道不知道要难受多少。据说献国曾经是个偷闲喜欢赌一把的人，他熟悉乡村的赌场，他就写乡村里那些喜欢赌博的小人物，他写他们各式各样的“赌像”，写他们被赌所改变了的人生与生活，如《赌殇》《新生》《别让女人去打工》；他也写患难夫妻的艰难的生活《夫妻》，当然，献国也写爱情，《草花》里那个漂亮却不知道该去爱谁的草花，最终迷失在两个男人之间，《山乡轶事》中个终成眷属的根子和小娥，《桃花花开》中的因为爱那个得白血病的代课老师而要一辈子在乡村做老师的秀儿。他也写割舍不掉的文字情怀，不停的奔波流浪……虽然不是老师，但是这些人物身上同样都是最底层的小人物，他们身上同样带着浓浓的呛人的生活的味道。
        献国小小说的题材就集中在他所熟悉遥远的小山村的小学校、小山村里。这是他所熟悉的，是让他无奈伤痛又无法割舍的存在。这些诶东西折磨着他，也成就着他，安慰着他，他在这些小人物上诉说着自己，诉说着伤痛，无奈，忧伤，自己所经历过的所有的坚实而平实的生活。因此，读这些小说歧视我绝对就是阅读献国本人，就是阅读献国的味道。
         在这些人物身上你当然会读到那些值得你珍视的情感。乡情，爱情，亲情，尤其是他占据了极大的篇幅的师情生情，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流淌过来，不去玩深沉，不去讲人生啦宇宙啦吓人的大道理，不去拉哲学家来给自己找深度，就是小学校里和村里的那些你我他，就是那些鸡毛蒜皮鸡零狗碎所渗透出来的默默的温情，是地老天荒的情愫，是落在我们碗里，掉在我们洗脸盆中，挂在我们门槛上的普普通通却又那么清新如画的情感啊。
        再说这些小说的技术。献国是个老实人，从来不会拐弯抹角，故弄玄虚，写小说也是这样。在情节的安排，事件的结构，人物命运的起承转合，从来都是老老实实地写来，没有雕饰或者他压根就不懂雕饰。不去设置什么悬念，铺设伏笔，没有波澜壮阔起伏跌宕，甚至不讲究文学理论上说的所谓的细节，生活是什么样子似乎他的小说就是什么样子，就像一位憨厚而老实的编筐人，不讲花哨繁琐，就讲简单实用，顺其纹路，自然天成。这或许会让一些特别看重小说技术的人感到不安：似乎像故事而不是小说。我不知道，按照生活的颜色和味来创造作品在做法，是不是就是一种值得玩味的技术呢？当然，献国在技术层面这些状况，或许会削弱了作为小说这种体裁的技术的质感和高度，作品情感意蕴的传达显得平面而直露，其作为小说的审美价值会失去其魅力；一些小说由于缺乏生活的支持而显得做作，如那篇写地震中被压在预制板下的老师以讲故事的方式救学生那篇《和你在一起》，就让人觉得缺了一些实在的够搅动人心的东西。
        再说他的语言。他的语言同样充满了生活的味道。献国的语言根底是很厚实的，但他不沉溺文字本身花哨新奇，不玩弄符号游戏，因而，没有在别的许多作品里看到令人恐怖的生造词语、遍地语病等等，虽然他的语言我总觉得过于平实过于生活了，但是她让我想到他的村边的那条小溪，那水是清澈的，牌匾有草有花，有红衣少女，也有牛羊来，也有洗衣服的，也有涮粪桶的，但那就是一条小河存在的优美真实的存在啊，亲切，和谐，生动，温情，是让诗人们流连忘返的啊。
        献国有些理想主义。我想他每天晚上免不了在编织自己的爱情或者审美艳遇。在他的一些小说里，这些理想主义的痕迹就跑出来，《山路弯弯》中那个大学毕业等待就业而临时在山村小学代教的妮妮，最终竟然放弃了西安的工作机会留下来继续做乡村代理教师，这样的情节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就有这样一部电影。这种一厢情愿的理想场面很能叫人联想到美国大片里那些单单一个人就可以拯救所有人类拯救世界的英雄，惊天动地过后留下的是稍纵即逝的热闹，连幽默都不会有――即便她一时冲动留在这个要走40多里才能到（互联网肯定没有，看电视估计也成问题）的深山小学校，冲动过后呢？人来到这个世界来首先是生存的不是当英雄的。要能够留下来妮妮的绝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冲动，而是社会的不断进步，执教设施执教环境的不断改善。

竹心棋魂

要出门，先问好剑锋！

竹心棋魂

教师节这两年给我的感觉是，该给老师送啥礼？
剑锋这篇文章震憾我心，民办教师的艰辛、无奈和从没遗失的良知，借剑锋的文章祝福普天下所有的老师！

丝路话雨

读了一如既往的感动和沉重：）

兰心儿

在教师节，看到刘老师这样的文字，很感动。
民办教师的艰辛我亲眼目睹过，我就是那些民办教师的学生，他们那份执着和坚守，真的令人感动。谢谢刘老师，这文字哗啦啦的流出来，读了也像那清亮亮的小溪。

竹雨青青

昨晚和儿子商量，教师节送老师什么礼物？可今天早上，儿子上学去，我上班，把礼物一事忘在脑后。在这里，只好借剑锋的文章，说句祝福的话，祝所有教师教师节快乐！

竹心棋魂

问好剑锋，祝周末愉快！

兰心儿

提上再读，很有味道。

竹心棋魂

最后一句话说的太好了。
人活着首先是生存而不是个人英雄主义。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