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发生了“能源危机”, 家家户户的柴草烧完了。队长根兴在发脾气:“这断命三熟粮!两季稻柴都象屌毛一样长,等着吃生米吧!”。骂归骂,总得“开发能源”啊,将望虞河边的泥炭挖光后,根兴决定到望亭去挖煤灰。天刚蒙蒙亮,村里仅有的二条大船就解缆出发了,几小时的行程,船靠上电厂旁高高的圩岸,系好船缆,一行六人爬上圩岸,但见电厂好几百亩大的煤灰池就象露天煤矿,四处来的几百人挖的挖,挑的挑,就象暴雨来临前搬家的蚂蚁。
望亭火力发电厂的煤粉燃烧后,煤灰便在管道里用水冲入厂旁的煤灰池,沉淀在水下,那灰色的煤灰大概由于燃烧得不充分,做成煤灰饼晒干,放在炉子里还能发出红红的余热,只是没有火苗,还不经烧。在无柴可烧的情况下,煤灰便成了我们唯一的燃料。
近处的煤灰已经挖光,我们只好肩挑糞桶、手拿铁铲,蹚着尺来深的水到远处挖,水下到处是挖掉煤灰后留下的坑,一不小心就会踩在坑里摔上一跤,弄得混身是水,一担煤灰带水在150斤以上,要深一脚浅一脚地挑到远在二百多米外的船上,身上是沾满泥水的破衣服,肩上是越走越沉的担子,要用脚探着路慢慢地走,不然就会踏在坑里弄个马失前蹄,好不容易捱到了圩岸边,圩岸又高又陡,湿滑难登,我只能咬紧牙关,踏着大家踩出的脚坑一步一步地向上攀,脸涨得通红,脖子上暴出青筋,两眼圆睁,紧盯着脚下湿滑的斜坡,小时候看见过部队拉大车上山爬坡的马,我们当时的眼神和那马的眼睛是一样的。好不容易把煤灰倒进船舱,拉起破衣襟擦把汁,喘息一下又得往回走。终于把船装满了,连绰号叫“老牯牛”的根兴都累得躺在船板上不动弹了。
回去逆风,满载的船吃力地慢慢前行。风越刮越大,船到漕湖,雾蒙蒙的湖面上掀起了一尺多高的浪,我们的木船就象小小的玩具船一样在望不到边的湖面上颠簸。船到湖心,风更猛、浪更高,船上的煤灰又装得满,船舷都浸在水里了,突然一个大浪打来,我们的船头一下没入了水中,眼看船要下沉!说时迟那时快,正在摇船的老康爷一把将船橹交给我,一个箭步窜到船头,把几筐煤灰连灰带筐推下了湖,船头一下减轻了重量,这才重新浮上水面。老康爷接过船橹,我费劲地扭着绷,船继续艰难地在浪中挣扎前行。真是祸不单行,行不多远,突然我们的船橹“啪”地一下子从中间折断了,断下的那截眨眼之间被浪冲得无影无踪,幸亏当时是向里扳艄,我和老康爷一下子摔到了船边,如果是向外“推艄”,那我们肯定都掉进了湖里,我虽然会水,但当时那么大的风浪,也许我就为建设现代化农村“光荣献身”了。当时船上正在休息的癞子吓得手足无措,只会喊:“当心!当心!”,等我们惊魂未定爬起来,船已经失去了控制,老康爷大喝一声:“当心个屁!还不快撑住船!”,癞子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操起竹篙稳住了船,但我们的船失去了前行的动力,被迎头的浪向后推去,前面另一条船发现了我们遇险,立即掉转船头向我们靠拢,根兴在船头大喊:“顶住!顶住!我们来了!”,风急浪高,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缆绳系到了根兴他们的船尾,根兴甩掉上身的衣服,光着膀子拼命地摇船,我们在后面船上三根竹篙使劲地撑,一条本来就艰难前行的船再拖上一条满载的船,两条船在风浪中只是上下颠簸,好象根本不动一样。根兴喊道:“这样不行,我们先靠岸!再想办法!”,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进了漕湖边上的一条河,个个都累得气喘吁吁。
我们把船撑进一条小河浜,在河边的柳树上系好缆绳。天色已近黄昏,癞子由于刚才遇险时表现不佳,主动在行灶上生火做饭,河边种得有当地人家的青菜,癞子上去扯了几棵,嘴里嘟嚷着:“拿露水里的东西不算偷”,很快癞子便烧了一大锅菜饭,吃罢,大家坐下来商量怎么办,歇船处离无锡的甘露镇不远,就近去甘露买橹吧,六个人把干瘪的破口袋挖遍了,一共不到10元钱,等风停了撑回去吧,离村里还有二十多里水路,还是不行。老康爷狠狠地吸了口旱烟,在船边上笃笃笃敲掉了烟灰,用手擦了擦玉石烟嘴,慢吞吞开口了:“仓库屋顶下还吊有一支橹,这附近我来买过小猪,路熟,我回去扛!”,说完站起来就走,大家黙黙地看着老康爷迈着“里八字”的大步,瘦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出来时原不准备住夜的,我们都没带被子,好在船稍里还有不少稻草,我们便钻进船后稍,在稻草中将就着和衣睡了。春寒料峭,癞子冷得睡不着,便大吹昨晚去方家宕看电影时,黑暗中如何捏一个女人的奶子,得意地对我说:“你啊,恁老实,你要接受吾俚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好好地向我学习。”说完淫邪地哈哈大笑。“去你的,骚癞子!谁象你一直喜欢摸摸搭搭,向你学习我就完了!”,我在稻草堆里狠狠地踹了他一脚。黑暗中,我好象看到癞子那通红的酒糟鼻子笑得都扭歪了。船舱外静得出奇,不一会癞子就鼾声如雷了,我正在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头顶用来遮风挡雨的竹篾茅篷上刷刷地一阵脆响,就象有人在上面撒了一大把泥沙,那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刺耳,黑暗中我睁大了眼睛,癞子也被那响声惊醒了:“什么声音?”,这时,又一阵更大的响声在头顶的茅篷上响起,“有鬼!”癞子大喊一声把头钻在稻草中,被他一喊,我浑身的汗毛根根竖起,但还要充好汉:“放你个屁,哪来的鬼?要么你个色鬼、胆小鬼!我倒要出去看看是什么鬼!”,我壮着胆子推开一块茅篷,探头一看,外面月光如水,四周寂静无声,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有一个人影,只有柳条在风中飘动,柳树摇动的黑影投在地上,显得阴森可怖。停在我们后面的那条船上传来一阵阵鼾声,我不禁毛骨悚然,大声喊:“根兴!根兴!快起来!”,根兴从船舱里探出头来:“嚎什么?小杀千刀!”我把刚才的事说了,根兴看了一下四周说:“快把船退后,刚才没细看,你们的船歇错地方了。船不能骑跨着坝头歇的,会碰到鬼的。”我不懂这歇船还有忌讳,但一看我们的船果然停在一条被挖断的坝中间,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将船退后,重新钻进稻草睡觉,果然一宿无事,再也没有了奇怪的响声。
第二天早上,大家从稻草里钻将出来,喝了二大碗用剩饭泡的菜粥,远远的看见老康爷肩上扛着船橹迈着“里八字”来了,老康爷鸡叫头遍就起来了,扛着五、六十斤重的船橹,空着肚子走了二十里路!我们赶紧迎上前去,从他肩上扛下船橹,老康爷揉着肩膀,接过根兴递过去慰劳的一支烟:“累死我了!这断命橹越走越重,快把我压塌了”,我赶紧摸出火柴,为老康爷点着了烟:“给你留的粥还热着呢,快吃吧。”,待老康爷唏哩呼噜喝完二碗菜粥,我们便解缆开船。
风停了,昨天还狂风恶浪象泼妇一样的漕湖此时风平浪静,清澈的湖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就象蒙着面纱含羞带笑的少女。船头划开平静的湖面,划出两条涟漪慢慢地向后扩散着荡漾开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