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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浪子(古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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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6 12: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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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0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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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叶开道:“你请不请呢?”

  傅红雪慢慢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请。”

  他站起来,转过身,似已不愿再讨论这件事。

  但他却又回过头来看了那紫衫少年一眼,缓缓道:“你应该用买衣服的钱,去买把好剑的;但最好还是从此不要佩剑,用剑来做装饰,实在危险得很。”

  他说得很慢,很诚恳,这本是金石良言。

  但听在这紫衫少年的耳朵里,那种滋味却是不太好受的。

  他看着傅红雪,惨白的脸已发青。

  傅红雪正在慢慢地往外走,走路比说话更慢,而且很奇特。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原来他是个跛子。”

  叶开仿佛觉得很惊奇,也很惋惜。

  除此之外,他显然并没有别的意思。

  紫衫少年紧握着双拳,又愤怒,又失望——他本来希望叶开将傅红雪一把揪回来的。

  叶开的武功虽可怕,但这跛子却不可怕。

  紫衫少年便施了个眼色,本来和他同桌的人,已有两个慢慢地站了起来,显然是想追出去。

  就在这时,屋子里忽然响起了个很奇怪的声音:“你不愿别人请你喝酒,愿不愿意请别人喝酒呢?”

  声音低沉而柔和,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说话的人,明明好像就在自己耳边,却又偏偏看不见。

  最后才终于有人发现,那服装华丽、修饰整洁的中年人,已转过头来,正在看着叶开微笑。

  叶开也笑了,道:“别人请我是一回事,我请不请别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中年人微笑道:“不错,那完全不同的。”

  叶开道:“所以我请,这屋子里每个人我都请。”

  他说话的神情,就好像已将自己当做这地方的老板似的。

  紫衫少年咬着牙,突然扭头往外走。

  叶开缓缓道:“只不过我请人喝酒的时候,谁不喝都不行,不喝醉也不行。”

  紫衫少年胸膛起伏,突又回头,道:“你知不知道请人喝酒要银子的?”

  叶开笑道:“银子?你看我身上像不像带着银子的人?”

  紫衫少年笑道:“你的确不像。”

  叶开悠然道:“幸好买酒并不一定要用银子的,用豆子也行。”

  紫衫少年怔了怔,道:“豆子?什么豆子?”

  叶开道:“就是这种豆子。”

  他手里忽然多了个麻袋,手一抖,麻袋里的豆子就溜了出来,就像是用什么魔法似的。

  他撒出的竟是金豆。

  紫衫少年看着满地滚动的金豆,怔了很久,才抬起头,勉强笑道:“我只有一样事不懂。”

  叶开道:“你不懂的事,我一定懂。”

  紫衫少年道:“你不要别人请你喝酒,为什么要请别人,那又有什么不同?”

  叶开眨眨眼,走到他面前,悄悄地道:“若有条狗要请你去吃屎,你吃不吃?”

  紫衫少年变色道:“当然不吃。”

  叶开笑道:“我也不吃的,但我却时常喂狗。”

  傅红雪走出门的时候,门外不知何时已多了两盏灯。

  两个白衣人手里提着灯笼,笔直地站在街心。

  傅红雪带上门,慢慢地走下石级,走过来,才发现这两个提着灯笼的人身后,还有第三个人。

  灯笼在风中摇荡,这三个人却石像般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灯光照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头发衣褶间,已积满了黄沙,在深夜中看来,更令人觉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傅红雪根本没有看他们。

  他走路的时候,目光总像是在遥望着远方。

  是不是因为远方有个他刻骨铭心、梦魂萦绕的人在等着他?

  可是他的眼睛为什么又如此冷漠,纵然有情感流露,也绝不是温情,而是痛苦、仇恨、悲怆!

  他慢慢地穿过街心,那石像般站在灯笼后的人,突然迎上来,道:“阁下请留步。”

  傅红雪就站住。

  别人要他站住,他就站住,既不问这人是谁,也不问理由。

  这人的态度很有礼,但弯下腰去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盯在他手中的刀上,身上的衣服也突然绷紧,显然全身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

  傅红雪没有动,手里的刀也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还是在遥视着远方。

  远方一片黑暗。

  过了很久,这白衣人神情才松弛了些,微笑着,问道:“恕在下冒昧请教,不知阁下是不是今天才到这里的?”

  傅红雪道:“是。”

  他的回答虽只是一个字,但还是考虑了很久之后才说出。

  白衣人道:“阁下从哪里来?”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手里的刀。

  白衣人等了很久,才勉强一笑,道:“阁下是否很快就要走呢?”

  傅红雪道:“也许。”

  白衣人道:“也许不走了?”

  傅红雪道:“也许。”

白衣人道:“阁下暂时若不走,三老板就想请阁下明夜移驾过去一叙。”

  傅红雪道:“三老板?”

  白衣人笑道:“在下说的,当然就是‘万马堂’的三老板。”

  这次他真的笑了。

  居然有人连三老板是谁都不知道,在他看来,这的确是件很可笑的事。

  但在傅红雪眼中看来,好像天下根本就没有一件可笑的事。

  白衣人似也笑不出了,干咳两声,道:“三老板吩咐在下,务必要请阁下赏光,否则……”

  傅红雪道:“否则怎样?”

  白衣人勉强笑道:“否则在下回去也无法交待,就只有站在这里不走了。”

  傅红雪道:“就站在这里?”

  白衣人道:“嗯。”

  傅红雪:“站到几时?”

  白衣人道:“站到阁下肯答应为止。”

  傅红雪道:“很好……”

  白衣人正在等着他说下去的时候,谁知他竟已转身走了。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然后右腿才慢慢地从地上跟着拖过去。

  他这条右腿似已完全僵硬麻木。

  白衣人脸色变了,全身的衣服又已绷紧,但直到傅红雪的身子已没入黑暗中,他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有动。

  一阵风沙迎面卷来,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提灯笼的人忍不住悄声问道:“就这样放他走?”

  白衣人紧闭着嘴,没有说话,却有一丝鲜血,慢慢地自嘴角沁出,转瞬间又被风吹干了。

  傅红雪没有回头。

  他只要一开始往前走,就永不回头。

  风更大,暗巷中一排木板盖的屋子,仿佛已被风吹得摇晃起来。

  他走过这排木板屋,在最后一间的门口停下。

  他脚步一停下,门就开了。

  门里却没有人声,也没有灯光,比门外更黑暗。

  傅红雪也没有说什么,就走了进去,回身关起了门,上了门闩。

  他似已完全习惯黑暗。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傅红雪就站着,让这只手握着他的手——没有握刀的一只手。

  然后黑暗中才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耳语般低语道:“我已等了很久。”

  这是个温柔、甜美、年轻的声音。

  这是少女的声音。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的确等了很久。”

  少女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傅红雪:“今天,黄昏。”

  少女道:“你没有直接到这里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少女道:“为什么不直接来?”

  傅红雪道:“现在我已来了。”

  少女柔声道:“不错,现在你已来了,只要你能来,我无论等多久都值得。”

  她究竟已等了多久?

  她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等?

  没有人知道,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上绝没有别的人知道。

  傅红雪道:“你已全都准备好了?”

  少女道:“全都准备好了,无论你要什么,只要说出来就行。”

  傅红雪什么都没有说。

  少女的声音更轻柔,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我知道……”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找着了傅红雪的衣钮。

  她的手轻巧而温柔……

  傅红雪忽然已完全赤裸。

  屋子里没有风,但他的肌肤却如在风中一样,已抽缩颤抖。

  少女的声音如梦呓,轻轻道:“你一直是个孩子,现在,我要你成为真正的男人,因为有些事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她的嘴唇温暖而潮湿,轻吻着傅红雪的胸膛。

  她的手在探索着……

  傅红雪倒下,倒在床上,可是他的刀并没有松手。

  这柄刀似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他已永远无法摆脱!

  曙色照进高而小的窗户。

  人在沉睡,刀在手上。

  一共只有两间屋子,后面的一间是厨房。

  厨房中飘出饭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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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用锅铲小心翼翼地将两个荷包蛋从锅里铲出来,放在碟子里。

  她的身子已佝偻,皮肤已干瘪。

  她双手已因操作劳苦,变得粗糙而丑陋。

  外面的屋子布置得却很舒服,很干净,床上的被褥是刚换过的。

  傅红雪犹在沉睡。

  但等到这老太婆轻轻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已张开。

  眼睛里全无睡意。

  两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昨夜那温柔而多情的少女呢?难道她也已随着黑夜消逝?

  难道她本就是黑夜的精灵?

  傅红雪看着这老太婆走出来,脸上全无表情,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他为什么不问?

  难道他已将昨夜的遭遇当作梦境?

  蛋是刚煎好的,还有新鲜的豆腐、青笋和用盐水煮的花生。

  老太婆将托盘放在桌上,赔着笑道:“早点是五分银子,连房钱是四钱七分,一个月就算十两银子,在这地方已算便宜的了。”

  她脸上的皱纹太多,所以笑的时候,和不笑时也没什么两样。

  傅红雪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我住三个月,这锭银子五十两。”

  老太婆道:“多出的二十两……”

  傅红雪道:“我死了后替我买口棺材。”

  老太婆笑了,道:“你若不死呢?”

  傅红雪道:“就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

  走出这条陋巷,就是长街。

  风已住。

  太阳照在街上,黄沙闪着金光。

  街上已经有人了,傅红雪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白衣人。

  他还站在昨夜同样的地方,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雪白的衣服上已积满沙土,头发也已被染黄,可是他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

  他在忍受。

  到处都有好奇的眼光在偷偷地看着他,这种眼光甚至比秋日的骄阳更灼人,更无法忍受。

  忍受虽是种痛苦,但有时也是种艺术。

  他很懂得这种艺术。

  懂得这种艺术的人,通常都能得到他们希望的收获。

  傅红雪正向他走过来,但目光却还是在凝视远方。

  远方忽然扬起了漫天黄沙。

  密鼓般的蹄声,七匹快马首尾相连,箭一般冲入了长街。

  马上的骑士骑术精绝,驰到他面前时,突然自鞍上长身而起,斜扯顺风旗,反手抽刀,整个人挂在马鞍上,向他扬刀行礼。

  这是骑士们最尊敬的礼节。

  从他们这种礼节中,已可看出这白衣人身份绝不低。

  他本不必忍受这种事的,但却宁可忍受。

  无论谁如此委屈自己,都必定有目的。

  他的目的是什么?

  刀光闪过他全无表情的脸,七匹快马转瞬间已冲到长街尽头。

  突然间,最后的一匹马长嘶人立,马上人缰绳一带,马已回头,又箭一般冲了回来。

  人已站在马鞍上,手里高举着一杆裹着白绫的黑铁长枪。

  快马冲过,长枪脱手飞出,笔直插入白衣人身旁的地上。

  枪上白绫立刻迎风展开,竟是一面三角大旗。

  旗上赫然有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大旗迎风招展,恰巧替白衣人挡住了耀眼的阳光。

  再看那匹马,已转回头,追上了他的同伴,绝尘而去。

  一人一马,倏忽来去,只留下满街黄沙和一面大旗。

  旭日正照在大旗上!

  街上几十双眼睛都已看得发直,连喝彩都忘了。

  突听一个人放声长笑,道:“关东万马堂!好一个关东万马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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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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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叶开只不过用三根手指夹住了鞭梢,但随便她怎么用力,也休想将鞭梢抽回来。

  她又惊又急,怒道:“你……你想干什么?”

  叶开用眼角瞟着她,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道:“我只想告诉你几件事。”

  红衣女咬着嘴唇,道:“我不想听。”

  叶开淡淡道:“不听也行,只不过,一个大姑娘若从马上跌下来,那一定不会很好看的。”

  红衣女只觉得突然有一股力量从马鞭上传了过来,只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从马上跌下去,忍不住大声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叶开笑了,道:“你不应该这么凶的。不凶的时候,你本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一凶起来,就变成个人人讨厌的母老虎了。”

  红衣女忍着怒气,道:“还有没有?”

  叶开道:“还有,无论是胭脂马也好,母老虎也好,踢死人都要赔命的。”

  红衣女脸又气白了,恨恨道:“现在你总可以放手了吧?”

  叶开忽又一笑,道:“还有一样事。”

  红衣女道:“什么事?”

  叶开笑道:“像我这样的男人,遇见你这样的女人,若连你的名字都不问,就放你走了,岂非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你?”

  红衣女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把名字告诉你?”

  叶开道:“因为你不愿从马上跌下来。”

  红衣女的脸似已气黄了,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好,我告诉你,我姓李,叫姑姑,现在你总该松手了吧?”

  叶开微笑着松开手,道:“李姑姑,这名字倒……”

  他忽然想通了,但这时人马已从他身旁箭一般的冲过去。

  只听红衣女在马上大笑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我就是你这孙子王八蛋的姑奶奶。”

  她还是怕叶开追上来,冲出去十来丈,身子突然凌空跃起,燕子般一掠,飞入了路旁一道窄门里。

  好像她只要一进了这窄门,就没有任何人敢来欺负她了。

  门里十八张桌子都是空着的。

  只有那神秘的主人,还坐在楼梯口的小桌上,玩着骨牌。

  现在是白天,白天这地方从不招呼任何客人。

  这地方的主人做的生意也许并不高尚,但规矩却不少。

  你要到这里来,就得守他的规矩。

  他两鬓已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中,都不知隐藏着多少欢乐,多少痛苦,多少秘密,但一双手却仍柔细如少女。

  他穿着很华丽,华丽得甚至已接近奢侈。

  桌上有金樽,杯中的酒是琥珀色的,光泽柔润如宝石。

  他正在将骨牌一张张慢慢地摆在桌上,摆成了个八卦。

  红衣女一冲进来,脚步就放轻了,轻轻走过去,道:“大叔你好。”

  一进了这屋子,这又野又刁蛮的少女,好像立刻就变得温柔规矩起来。

  主人并没有转头看她,只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坐。”

  红衣女在他对面坐下,仿佛还想说什么,但他却摆了摆手,道:“等一等。”

  她居然肯听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

  主人看着桌上用骨牌摆成的八卦,清癯、瘦削、饱经风霜的脸上,神情仿佛很沉重,过了很久,才仰面长长叹息了一声,意兴更萧索。

  红衣女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能从这些骨牌上,看出很多事?”

  主人道:“嗯。”

  红衣女眨着眼,道:“今天你看出了什么?”

  主人端起金杯,浅浅啜了一口,肃然道:“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红衣女道:“若知道了呢?”

  主人缓缓说道:“天机难测,知道了,反而会有灾祸了。”

  红衣女道:“知道有灾祸,岂非就可以想法子去避免?”


主人慢慢地摇了摇头,神情更沉重,长叹道:“有些灾祸是避不开的,绝对避不开的……”

  红衣女看着桌上的骨牌,发了半天呆,喃喃道:“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主人黯然道:“就因为你看不出来,所以你才比我快乐。”

  红衣女又呆了半晌,才展颜笑道:“这些事我不管,我只问你,你今天晚上,到不到我们家去?”

  主人皱眉道:“今天晚上?”

  红衣女道:“爹爹说,今天晚上他请了几位很特别的客人,所以想请大叔你也一起去;再过一会儿,就有车子来接了。”

  主人沉吟着,道:“我还是不去的好。”

  红衣女噘起嘴道:“其实爹爹也知道你绝不会去的,但还是要叫我来跑这一趟,害得我还受了一个小鬼的欺负,差点被活活气死。”

  只听一人笑道:“小鬼并没有欺负姑奶奶,是姑奶奶先要踢死小鬼的。”

  红衣女怔住。

  叶开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懒洋洋地倚在门口,看着她笑。

  红衣女变色道:“你凭什么到这里来?”

  叶开悠然道:“不应该到这里来的人,却不是我,是你。”

  红衣女跺了跺脚,转身道:“大叔,你还不把这人赶出去,你听他说的是什么话。”

  主人淡淡一笑,道:“天快黑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免得你爹爹着急。”

  红衣女又怔了怔,狠狠一跺脚,从叶开旁边冲出了门。

  她走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

  叶开笑道:“姑奶奶走好,自己若跌死了,是没有人赔命的。”

  红衣女冲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忽又把门拉开一线,道:“多谢你这乖孙子关心,姑奶奶是跌不死的。”

  这句话没说完,门又“砰”的关起,只听门外一声呼喝,就有马蹄声响起,

  在门口停了停,一瞬间又消失在街头。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着喃喃道:“好一匹胭脂马,好一个母老虎。”

  主人忽又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叶开道:“哪一半?”

  主人道:“附近的人,替她们一人一马都取了个外号,人叫胭脂虎,马叫胭脂奴。”

  叶开笑了。

  主人接着道:“她也就是你今夜东道主人的独生女儿。”

  叶开失声道:“她就是万马堂三老板的女儿?”

  主人点点头,微笑道:“所以你今天晚上最好小心些,莫要被这胭脂虎咬断了腿。”

  叶开又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人并不像外表看来这么神秘孤独,所以又问:“三老板究竟姓什么?”

  这人道:“马,马芳铃。”

  叶开笑道:“马芳铃,他怎么会取这样一个女人的名字?”

  主人道:“父亲名字是马空群,女儿是马芳铃。”

  他一双洞悉人生的眼睛,正看着叶开,微笑着又道:“阁下真正要问的,定然不是父亲,而是女儿;在下既闻弦歌,怎会听不出阁下的雅意。”

  叶开大笑,道:“但愿今夜的主人,也有此间主人同样风采,叶开也就算不虚此行了。”

  主人道:“叶开?”

  叶开道:“木叶之叶,开门之开……也就是开心的开。”

  主人笑道:“这才是人如其名。”

  叶开道:“主人呢?”

  主人沉吟着,道:“在下萧别离。”

  叶开说道:“木叶萧萧之萧?别绪之别?离愁之离?”

  萧别离道:“阁下是否觉得这名字有些不祥?”

  叶开道:“不祥未必,只不过……未免要令人兴起几分惆怅而已。”

  萧别离淡淡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人生本难免别离,将来阁下想必要离此而去,在下又何尝不如此;所以,若是仔细一想,这名字也普通得很。”

  叶开大笑,道:“但自古以来,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阁下既然取了个如此引人忧思的名字,就当浮一大白。”

  萧别离也大笑,道:“不错,当浮一大白。”

  他一饮而尽,持杯沉吟,忽然又道:“其实人生之中,最令人销魂的,也并非别离,而是相聚。”

  叶开道:“相聚?”

  萧别离道:“若不相聚,哪有别离?”

  叶开咀嚼良久,不禁叹息,喃喃道:“不错,若无相聚,哪来的别离?……若无相聚,又怎么会有别离?……”他反反复复低咏着这两句话,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道:“所以阁下也错了,也当浮一大白才是。”叶开走过去,举杯饮尽,忽又展颜而笑,道:“若没有刚才的错,又怎会有现在这杯酒呢?所以有时错也是好的。”突然间,车辚马嘶,停在门外。

  萧别离长长叹息,道:“刚说别离,看来就已到了别离时刻,万马堂的车子已来接客了。”

  叶开笑道:“但若无别离,又怎会有相聚?”

  他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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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5 | 显示全部楼层
萧别离看着他走出去,喃喃道:“若无别离,又怎有相聚?只可惜有时一旦别离,就再难相聚了。”

  一辆八马并驰的黑漆大车,就停在门外。

  黑漆如镜,一个人肃立待客,却是一身白衣如雪。

  车上斜插着一面白绫三角旗:“关东万马堂”。

  叶开刚走过去,白衣人已长揖笑道:“阁下是第一位来的,请上车。”

  这人年纪比花满天小些,但也有四十岁左右,圆圆的脸,面白微须,不笑时已令人觉得很可亲。

  叶开看着他,道:“你认得我?”

  白衣人道:“还未识荆。”

  叶开道:“既不认得,怎知我是万马堂的客人?”

  白衣人笑道:“阁下来此仅一夕,但阁下的豪华,却已传遍边城,何况,若非阁下这样的英雄,襟上又怎会有世间第一美人的珠花呢?”

  叶开道:“你认得这朵珠花?”

  白衣人道:“这朵珠花本是在下送的。”

  他不让叶开说话,忽又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在下虽然自命多情,却还是未曾博得美人的一笑。”

  叶开却笑了,拍着他的肩,笑道:“我以前也被人恭维过,但被人恭维得如此地开心,这倒还真是平生第一次。”

  车厢中舒服而干净,至少可以坐八个人。

  现在来的却只有叶开一个人。

  他见着花满天时,已觉得万马堂中卧虎藏龙,见到这白衣人,更觉得万马堂不但知人,而且善用。

  纵然是公侯将相之家的迎宾使者,也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如珠妙语,善体人意。

  无论谁能令这种人为他奔走效忠,他都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叶开忽然想快点去看看那位三老板究竟是个奉么样的角色,所以忍不住问道:“还有别的客人呢?”

  白衣人道:“据说有一位客人,是由阁下代请的。”

  叶开道:“你用不着担心,这人一定会去的,而且一定是用自己的方法来请,我问的是另外四位。”

  白衣人沉吟着,道:“现在他们本已该来了。”

  叶开道:“但现在他们还没有来。”

  白衣人忽又一笑,道:“所以我们也不必再等,该去的人,总是会去的。”

  夜色渐临。

  荒原上显得更苍凉,更辽阔。

  万马堂的旗帜已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白衣人坐在叶开对面,微笑着。

  他的笑容仿佛永远不会疲倦。

  马蹄声如奔雷,冲破了无边寂静。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道:“今夜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只怕就回不来了。”

  白衣人仿佛听得很刺耳,却还是勉强笑道:“此话怎讲?”

  叶开道:“听说万马堂有窖藏的美酒三千石,若只有我一个人去喝,岂非要被醉死?”

  白衣人笑了笑,道:“这点阁下只管放心,万马堂里也不乏酒中的豪客,就连在下也能陪阁下喝几杯的。”

  叶开道:“万马堂中若是高手如云,我更非死不可了。”

  白衣人的笑容仿佛又有些僵硬,道:“酒鬼是有的,哪有什么高手?”

  叶开淡淡道:“我说的本是酒中的高手,那么多人若是轮流来敬我的酒,我不醉死才是怪事呢!”

  白衣人展颜道:“三老板此番相请,为的只不过是想一睹阁下风采,纵然令人劝酒,也只不过是意思意思而已,哪有灌醉阁下之理。”

  叶开道:“但我还是有点怕。”

  白衣人道:“怕什么?”

  叶开笑了笑,道:“怕的是你们不来灌我。”

  白衣人也笑了。

  就在这时,荒原中忽然传来一阵奇异的歌声。

  歌声婉转,如泣如诉,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文咒语!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无光。

  一入万马堂,刀断刃,人断肠!

  天皇皇,地皇皇。泪如血,人断肠。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

  歌声婉转悲凄,缥缈回荡,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经咒,又像是孤魂的夜哭。

  白衣人脸色已渐渐变了,突然伸手一推车窗,道:“抱歉。”

  两个字还未说完,他的人已掠出窗外,再一闪,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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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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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门本来已经很高大,但这人站在门口,却几乎将整个门都挡住。

  叶开本不算矮,但也得抬起头,才能看到这人的面目。

  这人满脸虬髯,一身白衣,腰里系着一尺宽的牛皮带,皮带上斜插着把银鞘乌柄奇形弯刀,手里还端着杯酒。

  酒杯在他手里,看来并不太大,但别的人用两只手也未必能捧得住。

  云在天抢先走过去,赔笑道:“三老板呢?”

  虬髯巨汉道:“在等着,客人们全来了么?”

  无论谁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都难免要被吓一跳,他第一个字说出来时,就宛如半天中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云在天道:“客人已来了三位。”

  虬髯巨汉浓眉挑起,厉声道:“还有三个呢?”

  云在天道:“只怕也快来了。”

  虬髯巨汉点点头,道:“我叫公孙断,我是个粗人,三位请进。”

  他说话也像是“断”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往往全无关系,根本连不到一起。

  门后面是个极大的白木屏风,几乎有两丈多高,上面既没有图画,也没有字,但却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叶开他们刚刚走进门,突听一阵马蹄急响,九匹马自夜色中急驰而来。

  到了栅栏外,马上人一偏腿,人已下了马鞍,马也停下,非但人马的动作,全部整齐划一,连装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样。

  九个人都是束金冠,紫罗衫,腰悬着长剑,剑鞘上的宝石闪闪生光;只不过其中一个人腰上还束着紫金带,剑穗上悬着龙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

  九个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这人更是长身玉立,神采飞扬,在另外八个人的蜂拥中,昂然直入,微笑着道:“在下来迟一步,抱歉,抱歉。”

  他嘴里虽然说抱歉,但满面傲气,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他连半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九个人穿过院子,昂然来到那白木大门口。

  公孙断突然大声道:“谁是慕容明珠?”

  那紫袍金带的贵公子,双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公孙断厉声道:“三老板请的只是你一个人,叫你的跟班退下去。”

  慕容明珠脸色变了变,道:“他们不能进去?”

  公孙断道:“不能!”

  跟在慕容明珠左右的一个紫衫少年,手握剑柄,似要拔剑。

  突见银光一闪,他的剑还未拔出,已被公孙断的弯刀连鞘削断,断成两截。

  公孙断的刀又入鞘,说道:“谁敢在万马堂拔剑,这柄剑就是他的榜样。”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突然反手一掌掴在身旁那少年脸上,怒道:“谁叫你拔剑,还不给我快滚到外面去。”

  这紫衫少年气都不敢吭,垂着头退下。

  叶开觉得很好笑。

  他认得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逼他喝酒的那个人。

  这少年好像随时随地都想拔剑,只可惜他的剑总是还未拔出来,就已被人折断。

  转过屏风,就是一间大厅。

  无论谁第一眼看到这大厅,都难免要吃一惊。

  大厅虽然只不过有十来丈宽,简直长得令人无法想像。

  一个人若要从门口走到另一端去,说不定要走上一两千步。

  大厅左边的墙上,画着的是万马奔腾,有的引颈长嘶,有的飞鬃扬蹄,每匹马的神态都不同,每匹马都画得栩栩如生,神俊无比。

  另一边粉墙上,只写着三个比人还高的大字,墨渍淋漓,龙飞凤舞。

  “万马堂”。

  大厅中央,只摆着张白木长桌,长得简直像街道一样,可以容人在桌上驰马。

  桌子两旁,至少有三百张白木椅。

  你若未到过万马堂,你永远无法想像世上会有这么长的桌子,这么大的厅堂!

  厅堂里既没有精致的摆设,也没有华丽的装饰,但却显得说不出的庄严、肃穆、高贵、博大。

  无论谁走到这里,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严肃沉重起来。

  长桌的尽头处,一张宽大的交椅上,坐着一个白衣人。

  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谁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就算屋子里没有别人的时候,他坐得还是规规矩矩,椅子后虽然有靠背,他腰干还是挺得笔直笔直。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距离每个人都那么遥远。

  距离红尘中的万事万物,都那么遥远。

  叶开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神情,却已看出他的孤独和寂寞。

  他仿佛已将自己完全隔绝红尘外,没有欢乐,没有享受,没有朋友。

  难道这就是英雄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似在沉思,却也不知是在回忆昔日的艰辛百战,还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

  这么多人走了进来,他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

  这就是关东万马堂的主人!

  现在他虽已百战成功,却无法战胜内心的冲突和矛盾。

  所以他纵然已拥有一切,却还是得不到安宁和平静!

  云在天大步走了过去,脚步虽大,却走得很轻,轻轻地走到他身旁,弯下腰,轻轻地说了两句话。

  他这才好像突然自梦中惊醒,立刻长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请,请坐。”

  慕容明珠手抚剑柄,当先走了过去。

  公孙断却又一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明珠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阁下又有何见教?”

  公孙断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虎视眈眈,盯着他腰间悬的剑。

  慕容明珠变色道:“你莫非要我解下这柄剑?”

  公孙断冷然慢慢地点了点头,一字字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

  慕容明珠脸上阵青阵白,汗珠已开始一粒粒从他苍白挺直的鼻梁上冒出来,握着剑的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

  公孙断还是冷冷地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一座山。

  慕容明珠的手却已开始颤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剑。

  就在这时,忽然有只干燥稳定的手伸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慕容明珠霍然转身,就看到了叶开那仿佛永远带着微笑的脸。

  叶开微笑着,悠然道:“阁下难道一定要在手里握着剑的时候,才有胆量入万马堂?”

  “当”的一响,剑已在桌上。

  一盏天灯,慢慢地升起,升起在十丈高的旗杆上。

  雪白的灯笼上,五个鲜红的大字:“关东万马堂”。

  紫衫少年们斜倚着栅栏,昂起头,看着这盏灯笼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关东万马堂,哼,好大的气派!”

  只听一人淡淡道:“这不是气派,只不过是种讯号而已。”

  旗杆下本来没有人的,这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忽然已站在旗杆下,一身白衣如雪。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态度安详而沉稳。

  他身上并没有佩剑。

  但他却是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剑客之一,“一剑飞花”花满天。

  紫衫少年倒显然并不知道他是谁,又有人问道:“讯号,什么讯号?”

  花满天缓缓道:“这盏灯只不过要告诉过路的江湖豪杰,万马堂内,此刻正有要事相商,除了万马堂主请的客人之外,别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来。”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来呢?”

  花满天静静地看着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他腰间悬的剑。

  他们的距离本来很远,但花满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剑,随手一抖,一柄百炼精钢的长剑忽然间就已断成了七八截。

  这少年眼睛发直,再也说不出话来。

  花满天将剩下的一小截剑,又轻轻插回他剑鞘里,淡淡道:“外面风沙很大,那边偏厅中备有酒菜,各位何不过去小饮两杯?”

  他不等别人说话,已慢慢地转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手都紧紧握着剑柄,却已没有一个人还敢拔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又听到身后有人缓缓说道:“剑不是做装饰用的,不懂得用剑的人,还是不要佩剑的好。”

  这是句很尖刻的话,但他却说得很诚恳。

  因为他并不是想找麻烦,只不过是在向这些少年良言相劝而已。

  紫衫少年们的脸色全变了,转过身,已看到他从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也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

  大家忽然一起转过头去看那第一个断剑的少年,也不知是谁问道:“你昨天晚上遇见的,就是这个跛子?”

  这少年脸色铁青,咬着牙,瞪着傅红雪,忽然道:“你这把刀是不是装饰品?”

  傅红雪道:“不是。”

  少年冷笑道:“如此说来,你懂得用刀?”

  傅红雪垂下眼,看着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为什么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

  傅红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难道是杀人的?就凭你难道能杀人?”

  他突然大笑,接着道:“你若真有胆子就把我杀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没这个胆子,也休想从大门里走进,就请你从这栏杆下面爬进去。”

  他们手挽着手,竟真的将大门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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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37 | 显示全部楼层
傅红雪还是垂着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过了很久,竟真的弯下腰,慢慢地钻入了大门旁的栏杆。

  紫衫少年们放声狂笑,似已将刚才断剑之耻,忘得干干净净。

  他们的笑声,傅红雪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他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慢慢地钻过栅栏,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往前走。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又已湿透。

  紫衫少年的笑声突然一起停顿——也不知是谁,首先看到了地上的脚印,然后就没有人还能笑得出。

  因为大家都已发现,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个很深的脚印。

  就像是刀刻出来一般的脚印。

  他显然已用尽了全身每一分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动和愤怒。

  他本不是个能忍受侮辱的人,但为了某种原因,却不得不忍受。

  他为的是什么?

  花满天远远地站在屋檐下,脸上的表情很奇特,仿佛有些惊奇,又仿佛有些恐惧。

  一个人若看到有只饿狼走入了自己的家,脸上就正是这种表情。

  他现在看着的,是傅红雪!

  剑在桌上。

  每个人都已坐了下来,坐在长桌的尽端,万马堂主的两旁。

  万马堂主还是端端正正,笔直笔直地坐着,一双手平摆在桌上。

  其实这双手已不能算是一双手,他左手已只剩下一根拇指。

  其余的手指已连一点痕迹都不存在——那一刀几乎连他的掌心都一起断去。

  但他还是将这双手摆在桌上,并没有藏起来。

  因为这并不是羞耻,而是光荣。

  这正是他身经百战的光荣痕迹!

  他脸上每一条皱纹,也仿佛都在刻划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苦,仿佛正在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

  甚至连令他弯腰都休想!

  但他的一双眸子,却是平和的,并没有带着逼人的锋芒。

  是不是因为那一长串艰苦的岁月,已将他的锋芒消磨?

  还是因为他早已学会,在人面前将锋芒藏起?

  现在,他正凝视着叶开。

  他目光在每个人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后才凝视着叶开。

  他用眼睛的时候,远比用舌头的时候多。

  因为他也懂得,多看可以使人增加智慧,多说却只能使人增加灾祸。

  叶开微笑着。

  万马堂主忽然也笑了笑,道:“阁下身上从来不带刀剑?”

  叶开道:“因为我不需要。”

  万马堂主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不错,真正的勇气,并不是从刀剑上得来的!”

  慕容明珠突然冷笑,道:“一个人若不带刀剑,也并不能证明他就有勇气!”

  万马堂主又笑了笑,淡淡道:“勇气这种东西很奇怪,你非但看不到,感觉不到,也根本没有法子证明的,所以……”

  他目光凝注着叶开,慢慢接道:“一个真正有勇气的人,有时在别人眼中看来,反而像是个懦夫。”

  叶开拊掌道:“有道理……我就认得这么样的一个人。”

  万马堂主立刻追问道:“这人是谁?”

  叶开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看着刚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一个人。

  他笑得很神秘,很奇特。

  万马堂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也立刻看到了傅红雪。

  傅红雪的脸色在灯光下看来更苍白,苍白得几乎已接近透明。

  但他的眸子却是漆黑的,就像是这无边无际的夜色一样,也不知隐藏着多少危险,多少秘密。

  刀鞘也是漆黑的,没有雕纹,没有装饰。

  他紧紧地握着这柄刀,慢慢地转过屏风,鼻尖上的汗珠还没有干透,就看到了大山般阻拦在他面前的公孙断。

  公孙断正虎视眈眈,盯着他手里的刀。

  傅红雪也在看着自己手里的刀,除了这柄刀外,他仿佛从未向任何人、任何东西多看一眼。

  公孙断沉声道:“没有人能带剑入万马堂,也没有人能带刀!”

  傅红雪沉默着,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从没有人?”

  公孙断道:“没有。”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目光已从他自己手里的刀,移向公孙断腰带上斜插着的那柄弯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公孙断脸色变了。

  慕容明珠忽然大笑,仰面笑道:“好,问得好!”

  公孙断手握着金杯,杯中酒渐渐溢出,流在他黝黑坚硬如钢的手掌上。金杯已被他铁掌捏扁。

  突然间,金杯飞起,银光一闪。

  扭曲变形的金杯,“叮、叮、叮”,落在脚下,酒杯被这一刀削成三截。弯刀仍如烂银般闪着光。

  慕容明珠大笑似也被这一刀砍断。偌大的厅堂中,死寂无声。

  公孙断铁掌轻抚着刀锋,虎视眈眈,盯着傅红雪,一字字道:“你若有这样的刀,也可带进来。”

  傅红雪道:“我没有。”

  公孙断冷笑道:“你这柄是什么刀?”

  傅红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柄刀不是用来砍酒杯的。”

  他要抬起头,才能看见公孙断那粗糙坚毅,如岩石雕成的脸。

  现在他已抬起头,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转过身,目光中充满了轻蔑与不屑,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公孙断突然大喝:“你要走?”


傅红雪头也不回,淡淡道,“我也不是来看人砍酒杯的。”

  公孙断厉声道:“你既然来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来才能走!”

  傅红雪停下脚步,还未干透的衣衫下,突然有一条条肌肉凸起。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地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公孙断道:“我这柄刀!”

  傅红雪道:“我这柄刀说的却不一样。”

  公孙断衣衫的肌肉也已绷紧,厉声道:“它说的是什么?”

  傅红雪一字字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公孙断道:“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

  傅红雪道:“刀在这里,人也在这里!”

  公孙断喝道:“好,很好!”

  喝声中,刀光又已如银虹般飞出,急削傅红雪握刀的手。

  傅红雪的人未转身,刀未出鞘,手也没有动。

  眼见这一刀已将削断他的手腕,突听一人大喝:“住手!”

  刀光立刻硬生生顿住,刀锋距离傅红雪的手腕已不及五寸。他的手仍然稳如磐石,纹风不动。

  公孙断盯着他的这双手,额上一粒粒汗珠沁出,如黄豆般滚落。

  他的刀挥出时,世上只有一个人能叫他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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