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好时光（二）

梦里星月

过去的好时光（二）
――鸟
小河由北到南，从东边绕着村子缓缓流过，一年四季，时深时浅，时浑时清，灌溉着这里的庄稼，滋养着这里的树木，也为这里的鸟兽虫鱼提供着食物和栖身之所。
村民洗衣在河边，挑水在河边，耕作也在河边。渴了，蹲在河边捧起水就喝；热了，洒把水到头上就清爽无比。经常看到村民卷起裤腿站在河里，弯腰蹲身，像鸭子一样把头伸进水底下去喝水、洗脸。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但如今，这些都已成了过去。
在我小时候，这里的村庄远看都是一片森林。村里的房子，那种红砖或是土砖砌成的矮房子，全都淹没在树丛中。
那时，村里的树多，鸟雀更多。
麻雀、洋雀、喜鹊、八哥，这些最常见，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早上天还没亮就开始叫，一直吵到天黑才安静下来。
也有一些鸟，数量不多，叫声却很动听。但我们只闻其声，不知其名，也很难发现它们的踪影。
其它还有乌鸦、斑鸠、老鹰、啄木鸟，以及形状像洋雀，但拖着比身子还长的花尾巴的鸟。这些鸟外形差异大，容易识别。那些形状相似，但品种不同的鸟，就不知有多少了。
麻雀一般把窝做在草堆里，或者屋檐下的瓦缝里。打麦场上的草堆拆开的时候，里面经常会滚出麻雀蛋。
其他的鸟窝都在树上，几乎每棵大树上都有几个鸟窝。要是我们爬到树上去偷鸟蛋，就会引来一大群鸟，声嘶力竭地围在我们头顶乱飞乱叫，像是要跟我们拼命似的。
每次我们抓到鸟蛋时，被村里的老人看到，都会挨骂。他们说在树上掏鸟窝是不吉利的，还说人吃了鸟蛋的话，鸟蛋上的斑点就会跑到人脸上去。

鸟多了，也很烦人。每天早上，想睡个懒觉都不行，耳边时刻都有鸟的嘈杂声。没准那一天，蹲在门口吃饭的时候，空中就落下一泼鸟屎，砸到饭碗里。过年刚换的新衣服，一出门，肩膀上就可能粘到鸟屎，黑黑白白的一坨，怎么也擦不掉。
家里经常要在门前晾晒稻谷、麦子，冬天还要晒豆腐、腊肉，我就专门负责赶鸟。麻雀、喜鹊这个时候总是围在附近的屋顶和树上，唧唧喳喳的乱叫，想偷吃，又不敢下来。我拿起竹竿摇一摇，喊一声：“哈―起！”就吓得它们满天飞。洋雀的个子大，也狡猾，会搞偷袭。一开始听不到一点声音，四周静悄悄的，我以为不会有鸟来了，可以去一边玩了。突然“咚”的一响，是鸟爪子落在簸箕上的声音，我赶紧抬头看时，一只洋雀已经站在簸箕上，叼着一块晒干的豆腐，正准备往屋檐上飞。我大喊一声，冲过去，但已经来不及了，它呼的一下就飞走了。

野地里，麻雀、乌鸦比村里还要多。每到黄昏时分，它们就落到田间的矮树和电线杆干上，满满的，多得数不清。我们悄悄走过去，猛地扬手一吼，就吓得它们漫天飞，远远看去，像是大风刮起的灰尘一样。
庄稼地里也藏着一些不知名字的小鸟，数量不多，飞得也不高，但很快。
有种鸟，形状像麻雀，稍微苗条一些，叫声很清脆。人在田间走动的时候，它总是突然从旁边飞出来，像箭一样射向天空，但不会飞太高，过一会就缓缓落下，消失在庄稼地里。我猜这就是云雀。
野外的树丛中还有鹞子(雀鹰)，个子不大，却老是追得其他的鸟四散逃窜。
还有一些鸟飞得很高，如老鹰，总是在空中旋转，发现猎物，就会笔直冲下来，像一块石头从高空坠落。
鸽子飞得也很高，尤其是天晴的时候，三三两两，结伴而翔。
天空中还经常有排列整齐的大雁飞过，成人字形或斜写的一字形，有时向南飞，有时向北飞。
鱼雁也常常成群地飞，但不成队形。我们称为鱼雁的那种鸟，形状像海鸥，或者干脆就是海鸥，浑身雪白，翅膀很长。它们胆子大，飞得离人很近。刚收割完的水稻田，犁开的时候，能翻出很多泥鳅来，这时，一只只白色的鱼雁就在耕牛前后上下翻飞。听说有人在犁田的时候，挥舞的牛鞭还打下过鱼雁。

河边、水塘边的树枝上，总能看到漂亮的翠鸟。它身体很小，头和嘴却很大，总是耐心地蹲在临水的树枝上，等有小鱼游出水面的时候，就猛冲过去。
水面，则有野鸭在游动。它们个头很小，名字虽然叫野鸭，其实个头跟麻雀大不了多少。
河边的水草里，还有像野鸡一样的水鸟在慢慢找寻食物，脖子很细，腿很长，很机警，人是无法接近它们的。
沿河的空中，或者河边的树顶上，常常有白鹭的身影出现，长长的脖子，宽大的翅膀，飞起来姿态很优雅。

村边的水塘里，藏着一种鸟，叫声很大，而且总是在半夜里叫。它的叫声有时类似“就要、就要”，有时候却变成“咿-呀、咿-呀”，像是人在喊，更像鬼在哭，声震夜空，惊人心魄。
水塘周围，幽暗阴深，乡下的各种鬼怪传说都跟水塘相关，这种鸟藏在水塘边的灌木丛里，谁也看不到，谁也不敢去寻找。
每当半夜里听到这种叫声，我浑身的汗毛就会竖起来。我知道这肯定是鸟叫，但想象不出究竟是什么鸟会发出如此恐怖的声音。半夜三更，当这种叫声从村边的水塘响起的时候，恐怕整个村的人都无法入睡。
这种叫声，已经消失了很多年。听说前两年村后的水塘里，又响起这种声音，有几个女人就硬说村里出了鬼。

每年春天，燕子的大部队就飞过来，挨家挨户抢占人家的屋梁筑窝。有时候，一个屋梁上有两窝燕子，拉得堂屋正中满地的屎。
秋天，燕子开始向南飞。赶上好机会，能碰上燕子大迁移。田野里到处都是燕子的黑影，忽高忽低，忽上忽下，掠着秧苗，一闪一闪地飞过，像是有个总司令突然对它们下了命令，千军万马一起行动。
有天下午，我坐在稻田的路埂上，想看看到底会有多少燕子飞过，结果一直到天黑，燕子仍是源源不断地飞来，又毫不停歇、毫不犹豫地向南飞去，就像一条河一样，不停地流淌着。

有一年秋天，我正端着饭碗站在门口，突然看到北面的天空出现一大片漆黑的云层，并在慢慢靠近。等这片云接近头顶的时候，天空顿时暗了下来，让人不觉毛骨悚然。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伸长脖子，仰面盯着它，突然发现，这不是云，而是一大群鸟！它们不是一种鸟，而是很多种鸟，大大小小，奇形怪状，集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正好经过我们的头顶，从村子的上空，向北飞去。
这种奇异的景象，我只看到过一次，但这片恐怖的乌云后来却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里兴修水利，小河的上游被截断，从此鱼类、鸟类大批消失。
后来，随着农药、化肥的泛滥，田里的昆虫数量少了，青蛙、田鼠不见了，鸟类的数量也是越来越少。
如今的村庄，除了屋檐上稀稀拉拉的几只麻雀外，住在村里，已经很少听到鸟叫声了。
以前的村庄，总是人声鼎沸，猪跑狗叫，鸡鸣鸟语，喧声不绝。可现在，成年人都外出打工，留守的只有老弱妇孺。现在的农户不养猪也不养鸡，加上鸟类的消失，村里就显得格外沉寂和萧条。
　　
洋雀（学名灰喜鹊）、喜鹊、八哥
　　领雀嘴鹎、橙腹叶鹎（两种以前常见的会唱歌的鸟）

后记：
现代工业也在影响着这里的农民，如今的村庄，随处可见的就是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包装盒、玻璃瓶，几十年来被人遗弃的不可降解的工业垃圾，堆砌在各个角落，包围着整个村庄。
千百年来，这里的农民就不停地为官府输送粮食、兵源和劳役，现在则主要为城市输送民工。
人类从古猿开始至今已经跟自然界抗争了数百万年，人类有记录的文明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科技、文化在这个星球上已经足够发达了， 西方社会的民众已经享受了上百年的富足生活了，甚至已经开始变得懒惰而不思进取了，可是在中国，一个如此庞大而勤劳的队伍，却仍在遭受贫穷的折磨！
四十年前，理查德.尼克松访华时就已经预言：“如果你让这8亿人在一种适当的体系下工作，他们将成为世界的主宰。”可是，今天的农民，这个为世界经济创造出奇迹的庞大的群体，却成了他们创造出来的巨大财富的旁观者！
究竟是谁在束缚、隔离他们呢？究竟是什么原因把这里变成人类文明的死角呢？
同样在中国，还有另外一些人却宣称帮助农民解决了温饱问题而颇以为功！
当然，现在的耕种技术也在改进，村民种田不像以前那么辛苦了，粮食产量提高了，再不会有五十年前饿死人的现象发生了，可是，他们应该感恩吗？究竟是谁对他们有恩？
　后文将继续贴出东方老农描写真实农村的系列文章《过去的好时光》,前一篇见http://blog.qq.com/qzone/622000581/130855820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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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不过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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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外的树丛中还有鹞子(雀鹰)，个子不大，却老是追得其他的鸟四散逃窜
——据说，鹞鹰会飞得很高，然后玩俯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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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鸟类学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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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翠鸟……都不认得，但名字熟悉，很是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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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小河，嬉戏的鱼虾，成群的飞鸟，恬淡的村景，这一切，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都成了过去。但留在人们心中的记忆却不会失去，相反有时还会变得更加清晰、真切。在一片喧嚣，繁杂中，会更加思念那些难以再现的美好时光！

漫谷幽兰

看了星月的文字，突然觉得很想回农村老家看看
怀念那段美好的时光！
俺可以问一下星月，东方老农就是你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