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帖] 怕妇也是大好（二）——虞世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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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国艺苑论坛                         作者：元羡



怕妇典型二  虞世基

如果勉强按照传统史学的说法，怕老婆的隋文帝由于受到独孤皇后的蛊惑而导致选错太子，国家二世而亡的杯具，虞世基就是由于怕老婆而导致了家破人亡的餐具。君臣二人餐具杯具会聚一桌，足可以大飨宾客。

当然要谈虞世基的惧内情结，还是要从虞世基其人经历说起。

虞世基出身江南大族，会稽虞氏，这家人自东汉兴起，在江左一带世为豪族，家学深厚，尤工书法，人才代出，世仕六朝，吴有虞翻，晋前有虞谭，末有虞亮，刘宋，萧齐有虞玩，萧梁，南陈有虞荔，虞寄。而虞世基虞世南兄弟便是虞荔之子。虞世基初时随父仕于陈朝，陈灭后赚入隋，步步迁升，在隋炀帝大业年间，虞世基已经从小小的内史省通值郎，升为内史舍人，俄而迁内史侍郎。与苏威，宇文述，裴蕴，裴矩共掌朝政，并为隋之五贵。

虞世基年少时便声名在外，《隋书》说：世基幼沉静，喜愠不形于色，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 陈朝少傅，编篡《玉台新咏》的大才子徐陵一见到虞世基，就十分喜爱，称他为“当世潘（安）陆（机）也！”，欢天喜地地将妹妹嫁给他。这位徐氏夫人出身东海徐氏，家学如同虞世基一样渊源，南朝士族女子向来无论相貌如何，都是学识深厚，文通书史，徐家更是家风如此，这位徐夫人虽然在史书中没有留下太多关于性情才学的记载，但是从另外两名同出自一家，大名鼎鼎的徐氏女子身上，可以窥探出徐夫人的一些特征，这两位徐家女子分别为：

一，梁元帝妃徐昭佩
提起徐昭佩这个名字，大家可能很陌生，但是如果我说出“半面妆”和“半老徐娘”这两个典故来，只怕大家都会发出“哦，原来是她啊”的感叹。梁元帝萧绎是个夏侯惇一样的“独眼龙”，而徐昭佩自恃出身文化士族大家，嫁给军功寒门出身的萧绎，怎么想都觉得苦闷无比（南北朝世风如此，士族和寒族，儒家和兵家通婚是很丢脸面的事情，即使这个军功寒族当了皇帝都不行），郁闷之下就不由得想让老公跟着也郁闷，故意化妆只画半边脸，用来讥讽皇帝的独眼；故意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呕吐到皇帝的衣袍之上来恶心老公；由于看不上萧绎的容貌，就故意养了几位貌美有才的情夫，情夫中的一位形容徐昭佩：“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这就是“徐娘半老”的出处。从这些描述中，东海徐氏女子的倔强和美貌可窥一斑。

二， 唐太宗妃徐惠

嫁给李世民的徐惠很有名，近来热播剧《武媚娘传奇》中浓墨重彩地黑化了这个历史上有才学又有贤名的女子。徐惠五月能言，四岁能熟读诗经，八岁仿《离骚》写下“仰幽岩而流盼，抚桂枝以凝想。将千龄兮此遇，荃何为兮独往”的优美诗句，十二岁入宫为才人，地位在内廷节节高升，太宗晚年多兴兵事土木，徐惠多次上书劝谏，望太宗戒骄戒奢，屡次得到嘉奖。从这里我们能看出徐惠性格外柔内刚，胸怀天下，并不一味以内修女德为是。同时从“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的答太宗诗中，也能看出些许狡黠明慧的小儿女情趣。这样一个才学，胸怀，与情趣并举的女子，性格中又有几分坚持己见的倔强，我们可以将她作为徐家女子的另一个代表。

综合以上两个徐氏女的特点，我们可以尽情推测陈朝灭亡之前，虞世基和徐氏夫人婚后在江南的生活，虞徐两家门户登对，夫郎相貌俊秀，徐夫人不会像徐昭佩一样生出“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的失落，而且虞世基性情温和，言谈知情识趣，徐夫人也不用像徐惠妃一样，日日小心应对太宗的臭脾气。春日看花吟诗，夏日纳凉敲棋，秋日登高作赋，冬日赏雪猜谜，岁月像吴山越水一样迁延绵长，他们有一生的时间在一起，像世人期望的那样生育五男二女，将来按照惯例，男尚公主，女作后妃，荣华富贵代代延续下去。

然而在六朝之末，风云际会的年代，平稳的幸福往往不能持续长久。开皇九年，陈朝为隋所灭。陈故地华族多面北赚入关中，此时的江南士族面临的困顿之境，一言难书。就以虞世基的内侄孙徐德言为例，徐德言是徐陵的孙子，尚陈后主妹乐昌公主，陈亡之后，乐昌公主被俘入京师，地位一落千丈，金枝玉叶之身屈为杨素府上的侍妾。乐昌公主每年上元节这晚，都令家中老仆到东市去卖半面破镜子，听到这里，大家就知道我是在说“破镜重圆”的故事。徐德言亡国之后飘零半生，最终能借用半面破镜，与失散多年的爱妻重逢，从这个大团圆的喜剧中我们可以反观出江南士族在亡国之后困苦漂泊的悲剧。

虞世基和徐氏夫人在北方的境遇，并不比徐德言和乐昌公主好多少。隋朝以关陇贵族为本而建立，齐亡后出仕于隋的山东豪族，与陈亡后没入隋的江南士族一样，在隋文帝一朝多受关陇势力的压制。虞世基从陈朝的中庶子，散骑常侍，尚书左丞一朝落身为小小的隋朝内史通直郎，俸禄微薄，根本无法供养老母幼子，可以想象这对往日的贵室夫妇，在承受背井离乡的精神痛苦之外，还要背负少粮缺衣的日常生活压力。《隋书》中记载：“（世基）贫无产业，每佣书养亲，怏怏不平”。

如此生计艰难的岁月持续了十多年，可以想象徐夫人这样娇生惯养长大的豪门贵女，对困窘的生活该是如何烦恼不堪。我们如今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当年的临窗画眉的柔情蜜意，诗书应对的情趣风流，都消磨在每日开门七件事之中。夫妻之间的感情，也一定受到了很大程度的伤害吧，当然史书中不会记录下这些闺门琐事，但我们今日从人情和世事的规律，也能推测一二端倪。

直到隋炀帝大业年间，情况才有所好转，炀帝早年出任扬州十数载，又有一个出身萧梁皇族的皇后，的对江南感情非同一般，即位后为了打击其父文帝留下的旧臣势力，多用非关陇士人。于是，河东裴氏出身的裴矩，“南来吴裴”出身的裴蕴和会稽虞世基走进了帝国政治的核心，就在虞世基身份逐渐贵重之时，徐夫人却一病不起，旋即溘然长逝，丝毫没有留给丈夫一个补偿她多年艰辛的机会。

之所以花了如此大的篇幅述说虞世基和徐氏夫人的婚姻 ，就是为了找出其续弦之后才表露无遗的惧内情结的因由，虞世基对第二任夫人的畏惧及对夫人带来的拖油瓶继子的纵容，简直到了荒唐无稽的地步，很大程度上导致了虞氏一族在日后江都宫难中的灭顶之灾。那样张扬跋扈的宠溺与肆无忌惮的纵容，也许就建立在对第一任妻子的惋惜与愧疚基础之上吧。

虞世基的第二任夫人并非黄花闺女，年纪估算起来也应该不轻，这位夫人姓孙，嫁给虞世基的时候，还带进虞家一个拖油瓶儿子，名叫夏侯俨。经此判定，孙夫人应该是一位再嫁的寡妇。按照隋唐的婚姻制度，妇人和离和守寡后再嫁的情况十分普遍，但由于孙夫人再嫁一并将前夫之子带进后夫家中，可以推定其地位是守寡之妇而非和离之妻。啰嗦这么多，是想推测一下孙夫人娘家的出身。按照虞世基的原始出身和再娶时的社会地位，大可以选娶年轻貌美的处子为妻。而按照夏侯俨在虞家的所作所为，此子应该不是稚弱小童，多半已届婚娶之年，虞世基为何要挑选这样一个带着将成年的儿子的半老寡妇呢？

从这样不合常理的情况推测，孙夫人应该也是大族之女。南朝并隋唐时能勉强称为大族（请注意“勉强”二字），勉强配得上会稽虞氏的孙氏，大概也只有富春孙氏了吧。也就是说孙权的族人和虞翻的族人，兜兜转转穿越过了晋宋齐梁陈后，又联系在一起。富春，乐安，太原孙氏在隋唐皆不算发旺，大约不会出现类似武士彟娶四十多岁的杨隋宗室之女，窦怀贞娶八十多岁的韦后乳母这样为了攀附政治地位而娶孙家老女的事情。只能讲虞孙的婚姻归结于两家地域相近，社会地位相当而缔结的姻缘。

史书中对于孙夫人的记述很少，唯一提到的就是夫人性情极其骄淫。虞世基对她又爱又怕，倾己所有以供奉家里这位女阎罗。绫罗绸缎，金玉珠宝尽其索取，丝毫不敢加以限制，以至于为了敛财，孙夫人偕同其子夏侯俨一起，公开卖官鬻爵，家门口日日车马迎送，门庭若市。虞世基迫于内威，竟丝毫不敢阻拦。同时着夏侯俨横行霸道，欺男掠女，成为京城一霸。当时朝中之贵，莫过于宇文述，二裴，苏威和虞世基。苏威出自武功苏氏大族，二裴虽南北有别，却都是诗礼大家，此三家对子弟的管束都相当严格，连虞世基的几个亲生儿子都行为端正，唯独宇文述二子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兄弟，连同虞家的继子夏侯俨三个，称为名闻天下的混世魔王。此贵公子三人同在大兴城中兴风作浪，作恶多端多年，或为抢夺珍宝，或为争夺美女，能够没有牙齿碰到舌头的时候么？宇文氏兄弟日后在江都宫弑君反叛，定要诛杀虞世基一门，难保与夏侯俨之间的私人仇隙没有关系。

虞世基对夫人及继子的纵容，导致天下怨怒，江都宫宇文化及作乱之时，隋炀帝被杀，出于宇文氏兄弟及关陇出身的禁军本身的政治需要，同时被诛杀的还有裴蕴，虞世基这两家曾仕于梁，陈，自江南出身的权贵。虞家的荒唐作为无疑给了一个诛杀其一门子弟的好借口。徐夫人所生的三个儿子，虞熙，虞柔，虞晦一齐被斩杀于虞世基面前。当虞世基倒在儿子们的血泊中时，不知心中有没有些许后悔？这才是身后有余忘缩手，得意之时，竟然为了纵容取悦后妻继子，而忘了留给自己的孩子们一条后路。

虞世基赴死之后，其弟虞世南，也就是位列“初唐四大家”之一的书法界泰斗，因为与虞世基关系疏远，德行出众而保住性命，在唐朝为官一生，在八十一岁的高龄病卒于家中，得到了陪葬昭陵，绘像凌烟阁的殊荣。对比两人的生命轨迹，怎么能不令人踌躇感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