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

眉子

      一

他紧走两步，过去，伸出手，接过展示牌。然后几个人一起，站好，对着镜头笑，有点羞涩地笑。

她看着他，走过来，走过去，一遍一遍地。

有闪光灯在闪，那是媒体的相机。

镜头继续推进。

他走在侧面，慢慢地跟着，他总是不喜欢走在镜头前。那些人在喜气洋洋滔滔不绝，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

阳光从枝桠间洒下来，在他的脸上开出灿烂的味道。这些枝枝桠桠这些楼阁，都是他的作品。是在荒野中开出的花。

他的衬衣有些褶皱，她一眼就看见了。怎么会这样？这么重要的场合这么的仓促。还有，这么热的天气，他穿着长袖。哦，她知道，他刚刚受过伤，手上胳膊上都有缝过的疤痕。想到这儿，心里隐隐地痛。

这样的不小心，这样的伤。她嗔怪道。他却笑，小伤，不碍事。可她知道，他在家整整休了半个月。如果不是这样的事故这样的伤，争分夺秒的时刻，他怎会轻易休假呢？是什么也帮不上的，他的生活他的工作。牵挂和心疼，只能在默默里立着，无依无傍。

这是淡粉色的衬衣，虽有些皱褶，但穿在他身上，就是好看。其实，在她眼里，他怎么都好看。毫无原则地喜欢着。

镜头已经进入客厅，他依然走在镜头的边缘，然后慢慢退出，不事张扬的沉稳。

四周是这样的安静。

她喜欢这安静的状态，安静的心。安静的问候，安静的温暖。安静的阳光，安静的月色。安静的喜欢，安静的热烈。



      二

她在窗前，望着天上的月，清冷孤寂的月。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首小诗：“知否,知否  常对窗流泪  伤否,伤否  何时才能再握你手”。那是写给隔了海峡几十年的友人的诗。极短，又极震撼。最常见的字最平淡的语气，却让忧伤和绝望瞬间汹涌而至。

她有时也会陷入这样一种状态。也许，现在正是。

我感觉到她无法言说的内在。走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也许，有人可以握手，就是最大的安慰。

“他是很快乐的吗？”她看着我，傻傻地问。

“当然，他有喜欢的工作，还有很多朋友。”

“他很辛苦，是吗？”

“是的。他每天超负荷工作，经常连续很多天都不能休假。但他仍然是快乐的。”

“珍惜现在，他总是说。”

“是的，现在的一切都来之不易。”

“那么，我，在不在他的现在？”

“傻瓜。”我看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她。

“他总说，人最重要的心灵相通。我们是可以走进彼此心中的人。可是，”她顿了顿，“我害怕有一天，再也找不到走进彼此心中的路。”

我看着她。她说自己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或者是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时间会改变很多。不管是海枯石烂的爱情，还是高山流水的友情，都抵不住时间的侵袭。”

“是的，世间最长久的莫过于亲情。”沧海桑田之后，我亦深有同感。

“那，我把他当我的亲人，很亲很亲的亲人。”

“他也是，在心里，把你当亲人。”我认为我是知他的。

“我现在很安静。安静地等他的消息，或者安静地给他写信电话。”她笑了，一脸的沉浸，但她似乎仍是有些忧虑：“我担心有一天突然没了他的消息，而这几乎是很可能发生的。比如，我们都老了走不动了，眼睛花了看不清东西了，耳朵背了听不清电话了……很多很多，可能的不可能的我都想过。每每想到这些，心里就会一阵阵的紧。”

“他一定会给你消息的。”我安慰道。

“但如果，我怕万一有什么事情……”

“傻瓜，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有事呢？”

“嘿嘿，我就是傻嘛。”她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只要他是幸福的。”



    三

他的生日是在秋天，中秋刚过，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丰盈繁茂、辽阔淡然。

而他常常忘记自己的生日，甚至渐渐地不喜欢热闹喧嚣的生日聚会了。她却总是那么任性地每年都要给他惊喜的礼物。她知道他是喜欢的，眼睛里渗透出的喜悦。

她喜欢在商场看那些男装，喜欢看毛衫。花样男子的毛衫。想象着穿在他身上的样子，暗暗地笑。

真正要买了，却发现那么多那么多的毛衫怎么都差那么一点点才好。她来来回回地转，来来回回地看，来来回回地比量，款式、色彩、品牌、大小……总是不能下决心。

黑色的，凝重了些；灰色的，老气了些；蓝色的，漂浮了些；红色的，艳俗了些……那么，这一件，淡淡的紫，雅致而又时尚，似乎再也没有比这件更合适的了。

这个商场，大气时尚。这，是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四

“今天这么多结婚的，是什么日子呢？”公交车上一位女子看着满大街恣意招摇的婚车，满眼的羡慕。

“没什么特别的吧，不过是周末。”旁边的男子沉吟一下。

“肯定是个特别的日子。”那女子似乎一定要问个明白，热切地渴盼男子一个满意的答案。“今天农历是几月初几？”

没人反应。

这是一个公历时代，大约只有春节中秋才会想起传统的农历。

“今天是*月初*。”她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那女子满有兴趣地望着她：“那一定是个好日子了。”

她笑笑。

“明天才是好日子。”她在心里说，“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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