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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词语的黄昏

[首发] (拜坛)短篇小说评论笔记《不安的阅读》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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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拥抱死尸睡了四十年的女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

今天我要谈到美国20世纪非常重要的一个小说家福克纳,说真的,我不太喜欢他,我读过他的《喧哗与骚动》,但没有读完。他是公认的故事大师和技巧大师,可能是因为文化背景的隔膜,我根本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他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反倒是他那个有名的短篇《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这个短篇在很多文本里都选过,我初读它时,并没有像读其他作家的小说那样,一口气读完,我是分了好几次才读完的。对于这么一个只有几千在的短小说来说,分几次读真有点强读的味道。读到最后,带给我强烈的震撼的就是小说后面描写爱米丽拥抱着死尸睡了四十年的那段,我先抄录下来:
  ……
  门猛烈地打开,震得屋里灰尘弥漫。这间布置得象新房的屋子,仿佛到处都笼罩着墓室一般的淡淡的阴惨惨的氛围:败了色的玫瑰色窗帘,玫瑰色的灯罩,梳妆台,一排精细的水晶制品和白银做底的男人盥洗用具,但白银已毫无光泽,连刻制的姓名字母图案都已无法辨认了。杂物中有一条硬领和领带,仿佛刚从身上取下来似的,把它们拿起来时,在台面上堆积的尘埃中留下淡淡的月牙痕。椅子上放着一套衣服,折叠得好好的,椅子底下有两只寂寞无声的鞋和一双扔了不要的袜子。
  那男人躺在床上。
  我们在那里立了好久,俯视着那没有肉的脸上令人莫测的龇牙咧嘴的样子。那尸体躺在那里,显出一度是拥抱的姿势,但那比爱情更能持久、那战胜了爱情的熬煎的永恒的长眠已经使他驯服了。他所遗留下来的肉体已在破烂的睡衣下腐烂,跟他躺着的木床粘在一起,难分难解了。在他身上和他身旁的枕上,均匀地覆盖着一层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灰尘。
  后来我们才注意到旁边那只枕头上有人头压过的痕迹。我们当中有一个人从那上面拿起了什么东西,大家凑近一看--这时一股淡淡的干燥发臭的气味钻进了鼻孔—-原来是一绺长长的铁灰色头发。
  读完这一段的时候,让我颤抖了好半天,直到我最近重读时,依然是这样的感觉。那个死尸形象,一个女人搂着他睡觉时的感觉,都让我有一种恶心感。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恶”还是“爱”,小说的标题提到了“玫瑰花”,小说中并没出现这个词,想必,作者是把这个故事当爱情去写的。这是一种变态的爱情,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爱情。
  在这里,我不想去分析小说所处的时代背景,也不会去寻找小说存在的隐喻和密码,更不想从叙事学角度去探讨这篇小说中打乱了的时间顺序。我只想追问一下,什么是爱情?小说中的主人公爱米丽小姐对爱情是有自己的理解的,她的一切行为都是建立在这个理解基础上的。通过“我们”的叙述,我们发现爱米丽小姐是一个“高贵,宁静,无法逃避,无法接近,怪癖乖张”的人,文章的所有叙述都围绕着她这样的性格,包括她拒绝交纳税金,父亲明明死了,她却说父亲没死,等等,都很清楚地说明了她的怪癖。从她不承认父亲死亡这点来看,她看待死亡的视觉是跟常人不同的,直到后来她包着死尸睡了四十年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觉得,在爱米丽的眼里,死是不存在的,当某个形象印在她脑海中时,死亡也就不存在了,她对待外面世界的冷漠,实际上是因为外面世界并没有印入她的脑海,这就是说,当她脑子里不存在外在世界的任何形象时,她一定认为那些东西都不存在,而真正存在的只有那些深深印入她脑子里的形象。这是一种绝对主观化的哲学观,在这样的哲学观的影响下,她所经历的一切事件都很好理解了。不交纳税金,是因为她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交纳税金”的观念;不承认父亲死亡,是因为她脑子的父亲一直是活着的;毒死荷默,是因为她觉得即使荷默不能动了(死了),他也一直陪伴着自己。这等等的一连串行为,都是她建立的绝对主观哲学观的基础上。
  再说了,作者为什么单单选择“我们”去叙述整个故事?“我们”代表的是“客观世界”,不是 “我”的“主观世界”,这样以来,“我们”的“客观世界”和“爱米丽小姐”的“主观世界”就形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观念世界,我们往往会用“我们的客观世界”的标准去衡量“爱米丽小姐的主观世界”,这样的衡量必然会导致错觉,因为“我们”并没有进入到她真实的主观世界里去。所以说,从小说的叙述技巧上来说,其视觉就发生了变化,这和他的长篇《喧哗与骚动》中的白痴看世界的视觉不同,但这样的视觉,在小说叙述中依然很少用到,这不能不说是福克纳作为小说技巧大师的又一例证。
  好了,我说过我不想去探讨这篇小说的叙述技巧,我读小说更多是从“表”读到“里”的,我所说的“表”就是小说本身的故事,我所说的“里”是小说要表达的东西,这篇小说带给我的震颤我在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抄录出来了,这就够了,说多了只会起到反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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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房屋倒塌前的存在——《厄歇尔府的倒塌》读后

我现在要讲的是美国十九世纪的一位重要作家爱伦•坡,阅读他的作品,给我最直接的印象就是阴森、神奇、凄凉,读他著名的短篇小说《厄歇尔府的倒塌》就更能感受到这一点。我接触爱伦•坡比较早,大约在九十年代初,因为他也写诗,我最先接触到的是他的诗歌,后来又慢慢地接触了他的小说。不管他的诗歌还是小说,都有一种阴郁凄冷的氛围,他的气质能让我想很多的思想家和艺术家,克尔凯郭尔、波德莱尔、卡夫卡、芥川龙之介,等等,我之所以会想到他们,正是因为他们身上几乎都一种相同的气质——阴郁,克尔凯郭尔是从哲学层面关注人的存在,波德莱尔选择的诗歌,卡夫卡和芥川龙之介用的是小说方式,爱伦•坡既有小说也有诗歌。我今天不是来比较这些人之间的区别的,我将带领大家和我一起,进入他的著名短篇小说《厄歇尔府的倒塌》。
  初读这篇小说,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爱伦•坡渲染的那种阴冷、凄凉的氛围,简直就要把我带入绝望之境。我在读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曾提到过,芥川也是渲染气氛的高手,但当我们读完《厄歇尔府的倒塌》后就会知道,爱伦•坡对氛围的渲染绝不在芥川之下,甚至过之而无不及。小说通篇读下来,到处都是阴冷凄凉的气氛,甚至连主人公之间的对话都是如此。各种气氛的渲染完全带有主观色彩,都是通过“我”看到或感觉到的,这样的氛围更能把读者带进小说中去。
  小说一开始就说:“在那年秋季的一天,整个白天愁云惨雾,死气沉沉,听不见一点声音,黑压压的乌云底悬在空中。……”这样的描述一下子就把读者推进那种阴郁森冷氛围,这也是在给整个小说定调,不需多想,标题中上“厄歇尔府”也一定是符合这个调子的。果然不错,我们只需朝后读一读就清楚了:“我独自骑着马,穿过一片特别阴郁萧杀的乡村,最后当黄昏渐至,夜幕四合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那座忧郁的厄歇尔府邸。……”当“厄歇尔府邸”在这样的氛围里出现的时候,作为府邸内的主人公的生活是什么状况就可想而知。但作者并没有一下子就进入到故事里去,而是继续渲染气氛,一直把外围环境渲染到了一种及至。这还不够,作者还从主人公的家族去渲染,说他们整个家族“代代一脉单传,除了十分个别、十分暂时的例外,总是人丁不往”,甚至在还没见到主人公之前,就把主人公“忧虑的精神失常、严重的身体疾病”就烘托了出来,在这样阴郁环境中生存下来的人,真不需要我们多想,就有一种“病态形象”呈现在我们面前了。
  说真的,这篇小说的故事并不是很重要,我个人认为,最重要的恰恰是它的整个氛围渲染。从小说的开始,到小说的结束,都是这样一个接一个的阴郁氛围连接起来的。我们常说小说创作需要有主线条,但这篇小说的主线条就是阴森凄凉的气氛,无论我们读到哪里,都有这样的气氛跟着,人生活在这样的气氛就像是生活在一种特殊的环境,生活在变态的恐惧中不能自拔,根本就看不到希望。这更像是一幅人生存在图景,这样的图景不像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中的图景,《罗生门》中的图景是因为战争,是客观因素造成的,而这里的图景就是作者描述出来的人生存在之图,这图里面没有“他人就是地狱”的呐喊,有的只是主人公对生命的主观理解。我们从男主人公厄歇尔画的一幅小画中就可看出来:“这是一幅小画,描绘了一个其长无比的矩形地窖和隧道的内部,内壁低矮,光滑,呈白色,没有间断,也没有装饰。从画面上的某些陪衬物可以看出,这个洞穴处于地底深处。长长的地道无限延伸,四周不见一个出口,也没有火炬和其他人造光源;但是却有一道耀眼的强光滚过整个空间,使一切沐浴在诡谲可怖、突兀怪异的光辉之中。”这不正是一幅人生之图吗?那道耀眼的光源,不正是我们短暂的生命之光源吗?
  写到这里,我不仅想到了法国小说家普鲁斯特,这位天才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先后遭遇父母去世,他受到沉重打击,疾病缠身,他得的是哮喘病,他经受不住田野的气味,不仅花草树木,甚至一位朋友带进来的极轻微的植物芳香,都会引起他难以忍受的窒息,所以他不得不退出社交界,从而把自己封闭起来。我为什么会想到他呢?我觉得厄歇尔府邸里的主人公厄歇尔很像是这位小说天才,只不过,普鲁斯特知道如何拯救自己,他抓住了“文学写作”,并让写作成为其生活的一部分,从而生命也得到了拯救。尽管厄歇尔府邸里的男主人公也写作,也绘画,还听音乐,但他却没有在其中找到存在的意义,所以说,他生活的厄歇尔府邸,以及他精神上的厄歇尔府邸的双重倒塌就成为必然。
  小说的最后一段可以说就点明了这个主题,我读过一些评论家对这篇小说的评论,大多是从小说文本进行分析的,我觉得并没触及到小说本质。小说最后一段重点描述了厄歇尔府倒塌时的情景:“我吓得魂飞魄散,逃离了那个房间,逃离了那做宅屋。当我穿过那古老的堤道时,风暴仍然在肆虐。突然,沿着堤道射来一道耀眼的光芒,我转过身来,想看看这种不同寻常的光芒从何而来;因为我身后只有那高大的府邸和它的影子。原来光芒来自那一轮正在西沉的血红的满月;月光鲜明地照亮了我前文中提到的那道原来不易察觉的、从屋顶弯弯曲曲延伸至墙脚的裂缝。就在我凝视的时候,这道裂缝迅速变宽,随着一阵旋风呼啸着吹过,那轮圆满的红月亮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头晕目眩地看到宅屋那高大的墙壁纷纷坍塌,耳边传来一阵骚乱的喊叫,经久不息,仿佛千万个浪头在翻滚咆哮,而我脚下那黑暗幽深的小湖,沉闷地、寂无声息地淹没了已成碎石瓦烁的‘厄歇尔府’。”读到这里,我仿佛看到“厄歇尔府”倒塌时的真实情景,为什么“月光”一从那缝隙里照进来就导致了厄歇尔府的倒塌呢?“月光”又代表了什么?这样一追问就会问出结果,这正好符合了我上面谈到的普鲁斯特, “月光”象征着“艺术之光”,只有在这“艺术之光”里存在着,人的生命存在的意义才能找到,而象征着人生“阴郁森冷的厄歇尔府邸”就会在这月光里倒塌,这才是这篇小说要表达的主题,这就是我从爱伦•坡的《厄歇尔府的倒塌》中读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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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本打开“心结”的小说——《情人》读后

 就像认识卡尔维诺一样,认识杜拉斯也是因为王小波,并顺利地读到了她的名篇《情人》。起初,我对这本书爱不释手,时间越长,对它的感觉就越淡了。我的一位朋友曾跟我说,杜拉斯的小说和她在全世界的名声是不成比例的。这绝不是调侃,而是他读她的一种心得。从听了朋友这句话以后,我就买来杜拉斯的很多小说,以及有关她的个人传记,说真的,我喜欢她这个人,但不太喜欢她的作品。
  我今天选《情人》来解读,并不是说她给了我多大的震撼,她的作品从来就不是很有穿透力很有思想力的那种。在这篇小说中,唯一给我震撼的恰恰是她开头的那句——我已经老了。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经过了无数风雨说的一句,这句话包含着沧桑、真诚,以及对时间的眷恋。至于书中的其他内容,我除了看到一个女人的无穷唠叨外,再没发现令我震撼的了。我拿这篇小说来解读,还是和我喜欢她这个人有关。也算有一半是人情评论吧!
  我们先来看看杜拉斯是什么时候写这本小说的,这很关键,弄清了这个,就等于弄清了她写作动因。这本小说主要写的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和中国情人的故事,故事中的爱情是那么地绝望,那么地凄凉,但杜拉斯还是把它描述了出来。她写完这本书后,立刻获得了法国著名的龚古尔文学奖,作为70岁的她来说,我仿佛看到她内心的激情与生机,要不是如此,她是不可能写出这样的作品的。尽管她曾一度自称:“《情人》是一堆狗屎,这是一部车站小说,我在喝醉酒时写出来的。”
  小说里的表面羞涩内里放肆的欲望表达,更迎合了中国经济变革以来物欲被逐渐释放的社会现实。情人,这是个多么令人心醉的词语啊,这两个字袒露了多少男女的内心隐秘与想像,一位法国女郎与中国男人在异国他乡的爱情,这本身就是一段充满罗曼蒂克的结合,这样的结合,必然会造成爱的畸形。读这篇小说,竟让我想起了纳博科夫的《洛丽塔》,同样是唠叨,同样是畸形,同样是老男人和小女人的故事,只是勾引的次序颠倒了过来。《洛丽塔》中是男人勾引少女,《情人》中是少女勾引男人,她勾引的目的就是金钱。
  我先不谈论这些,还是来分析一下这本书的写作动因。书中一开始就是那句最著名的开头“我已经老了”,这句话对于一个青春已逝的女人来说,充满了太多的感伤和无奈,特别是对于曾经美丽过的容颜,她已经不再美丽,既然如此,我们只能通过回忆,去找回曾经的故事,于是,这句话变成为超越时空的一句。与其说杜拉斯的《情人》是对爱情和灵魂的绝对欣赏、绝对讴歌,或者是灵魂与肉体可以超越时空使死亡在真爱面前俯首称臣,不如说那是一种心理的情结,我姑且把这种结称为“情人结”。这部书之所以会引起大部分女性的追捧,其重要部分原因是因为作者创造了一种心理情结,让很多人去追忆往事,对美好的初恋产生心理沟通,从而产生共鸣。
  “情人结”不是个性的,而是共性的,具有普遍意义。“情人结”是对现实婚姻的精神反叛,也是一种心理症结。“我已经老了”就不仅仅是对时间和衰老的恐惧,而是把时间尽量向前靠拢,尽量去追忆过去的美丽时光,而这美丽的时光和现实生活必然产生某种内在的联系,这种联系更多属于相互对立和反叛性的。我甚至猜想,杜拉斯在写这部小说前,一定有某种冲动在对自己说:“我已经老了,正面临死亡,我不能心中那份美好伤感的记忆随我而去,我要将它变成我生命中最重要孩子。”这想法就是要把心中的那个“结”解开,让生命找到平衡。
  书中的“情人”是杜拉斯的初恋情人,也是精神意义上的情人,初恋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而初恋往往又是感伤的,每个人都有过初恋,初恋总能让人有太多的东西去回忆,以至于我们一生都无法忘记。杜拉斯的初恋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代表了所有人对初恋的追忆,辛酸也好,幸福也罢,总之,作者在追忆中记录了和“情人”之间的爱和欲,情和泪。我想,当杜拉斯把这篇小说写完以后,她一定会长长地舒一口气,因为她知道,自己把长期压抑在心中的那个“结”解开了。尽管她对这部小说不满意,但是她无意识地对敞开压抑了很久心结,而这心结又恰恰是大多数人的心结,这就必然会产生共鸣,这也是很多读者追捧这部小说的重要原因。
  在这里,我不想对书的文本进行分析,也不想就书中的某些对人生和爱情感悟的句子做系统的总结,而我只想从心理学的角度来探讨“情人结”存在的必然性。弗洛伊德的心理学恰恰可以解释这种症结,当一个人被某种情感压抑得太久,就必然会产生心理疾病,我不能说杜拉斯一定就有心理疾病,但是她一定是被心中的这个“结”压抑得太久,以至于产生了焦虑的情绪,从她书中情绪的抒发就能看得出这点,《情人》是以叙述性的方式记录了作者及家庭的命运,但是在平淡的叙述中,却充满了火山一样的激情,而这种激情从某种角度来说正是一种焦躁和不安。
  反观我们现代人,当某一种“心结”紧紧地压抑在内心,勒紧我们的咽喉,让我们不能自由呼吸时,我们最通常的想法是找个人倾诉,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她倾诉的对象往往是文字,所以这就有了杜拉斯写《情人》的心理基础,也是写作动因,这个动因具有共性特征的,这也就让《情人》一书和读者之间产生了深刻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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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7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法”的门前的困惑
  ——《法律门前》读后
  
  我很早就读到了卡夫卡,这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不幸,我说我幸运是因为我提前接触到了他,但不幸的是,我并没有从一开始就迷恋上他。我接触他的第一篇小说是《变形记》,一开始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只觉得他唠唠叨叨,后来,当我逐渐走进生活后,才领略到他的智慧。我今天要谈论的是他的一个小寓言故事《在法的门前》,因为这个故事短小,我就直接把它抄录在这里,以供阅读。
  
  法律门前站着一名卫士。一天来了个乡下人,请求卫士放他进法律的门里去。可是卫士回答说,他现在不能允许他这样做。乡下人考虑了一下又问:他等一等是否可以进去呢?
  “有可能。”卫士回答,“但现在不成。”
  由于法律的大门始终都是敞开着,这当儿卫士又退到一边去了,乡下人便弯着腰,往门里瞧。卫士发现了大笑道:“要是你很想进去,就不妨试试,把我的禁止当耳边风好了。不过得记住:我可是很厉害的。再说我还仅仅是最低一级的卫士呢。从一座厅堂到另一座厅堂,每一道门前面都站着一个卫士,而且一个比一个厉害。就说第三座厅堂前那位吧,连我都不敢正眼瞧他呐。”
  乡下人没料到会碰见这么多困难;人家可是说法律之门人人都可以进,随时都可以进啊,他想。不过,当他现在仔细打量过那位穿皮大衣的卫士,看了看他那又大又尖的鼻子,又长又密又黑的鞑靼人似的胡须以后,他觉得还是等一等,到人家允许他进去时再进去好一些。卫士给他一只小矮凳,让他坐在大门旁边。他于是便坐在那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其间他做过多次尝试,请求人家放他进去,搞得卫士也厌烦起来。时不时地,卫士也向他提出简短的询问,问他的家乡和其他许多情况,不过,这都是些那类大人物提的不关痛痒的问题,临了儿卫士还是对他讲,他还不能放他进去。乡下人为旅行到这儿来原本是准备了许多东西的,如今可全都花光了,为了讨好卫士,花再多也该啊。那位尽管什么都收了,却对他讲:“我收的目的,仅仅是使你别以为自己有什么礼数不周到。”
  许多年来,乡下人差不多一直不停地在观察着这个卫士。他把其他卫士给忘了,对于他来说,这第一个卫士似乎就是进入法律殿堂的唯一的障碍。他诅咒自己机会碰得不巧,头一些年还骂得大声大气,毫无顾忌,到后来人老了,就只能再独自嘟嘟囔囔几句。他甚至变得孩子气起来。在对卫士的多年观察中,他发现这个老兄的大衣毛领里藏着跳蚤,于是也请跳蚤帮助他使那位卫士改变主意。终于,他老眼昏花了,但自己却闹不清楚究竟是周围真的变黑了呢,或者仅仅是眼睛在欺骗他。不过,这当儿在黑暗中,他却清清楚楚看见一道亮光,一道从法律之门中照射出来的不灭的亮光。此刻他已经生命垂危。弥留之际,他在这整个过程中的经验一下子全涌进脑海,凝集成了一个迄今他还不曾向卫士提过的问题。他向卫士招了招手,他的身体正在慢慢僵硬,再也站不起来了。卫士不得不向他俯下身子。他俩的高矮差已变得对他大大不利。“事已至此,你还想知道什么?”卫士问,“你这个人真不知足。”
  “不是所有的人都向往法律吗,”乡下人说,“可怎么在这许多年间,除去我以外就没见有任何人要求进去呢?”
  卫士看出乡下人已死到临头,为了让他那听力渐渐消失的耳朵能听清楚,便冲他大声吼道:“这道门任何别的人都不得进入:因为它是专为你设下的,现在我可得去把它关起来了。”
  
  这篇小故事我不知读了多少遍,每读一次,都有不同的感慨,我曾经把这篇文章和诗联系起来,并认为诗之本质就像“法”一样,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见到它的本来面目,但它又时时刻刻存在这里。后来,我越来越发现,这个小故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提出一系列问题:乡下人是谁?卫士又代表什么?乡下人为什么要去见法?法究竟是不是就在门内?门内究竟有没有其他卫士?乡下人临死前见到的从法门中射出来的光又是什么?这光和法有关系吗?为什么卫士最后会说这是专门为“乡下人”准备敞开的门?为什么从一开始这法门都是敞开的,而乡下人没去闯光?……这个短小的故事里面实在存在太多的机关玄妙了。
  我之所以把这篇短小的故事,选在这本集子里,是因为它带给了强大的震撼和不安。其实,对我来说,从一开始读它,我就把“法门”当成了“艺术之门”,而把“法”看成了“艺术本质”,卡夫卡是学法律的,他在创作的时候,或许包含了“法学思想”,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我们从“艺术本体论”的角度去阐释,也能自圆其说。
  如果法门就是“艺术本体”,乡下人就是追求艺术本体的人,卫士就是乡下人追求过程中的阻力。这样以来,我们会发现,当乡下人决定追求艺术本体时,他听信了卫士的话,并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等待。这一等待就是一生,乡下人的一生的悲剧就由这一刻决定了。我们可以闭上眼睛想一想当时的场景,门是敞开着的,门口就只有一个卫士把守,既然是敞开着的,就证明法是可见的,法有允许见“乡下人”,要不然,他会直接把门关上。为什么乡下人不去闯关?乡下人或许有两个顾虑,第一个顾虑是真正担心卫士的勇猛,把自己杀掉,他又或许相信了卫士所讲的,里面还有更有力量的卫士把守着,他根本就没有可能进得去;第二个顾虑是担心卤莽地闯关会得责“法”,就更加见不了法了。于是,他选择了最愚蠢的办法——等待,这一等就是一生,这一等就等出了一幕人生悲剧,直到最后,在他临死前,“这当儿在黑暗中,他却清清楚楚看见一道亮光,一道从法律之门中照射出来的不灭的亮光。”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生命垂危,他才明白一个重要原因:“……弥留之际,他在这整个过程中的经验一下子全涌进脑海,凝集成了一个迄今他还不曾向卫士提过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才是最核心最令人不安的问题。可以说,当卫士回答了乡下人这个问题后,乡下人应该是死不瞑目的:“这道门任何别的人都不得进入:因为它是专为你设下的,现在我可得去把它关起来了。”这段话点明了主题,但对乡下人来说,为时已晚。乡下人最终不得不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这是一个悲剧故事,这样的悲剧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把最美的那一面毁灭给人看,这悲剧是人生追求的悲剧。有些评论家曾评论过这个小故事:它内容荒诞又荒谬,文字也不多,且语调平淡,却告诉读者一个深刻的道理——资本主义社会所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所谓“法律之门人人可以进,随时都可以进”,通通都是虚伪的谎言。这样的评论简直令人大迭眼镜,如果这篇小故事仅仅表达了这样的主题,那卡夫卡的伟大根本就无从谈起。卡夫卡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他总在寻找生命本质,对于他自己来说,他何况又不是那个乡下人呢?只不过,他和乡下人不同的地方是,他在见到卫士时,他采用的是搏斗方式,他以最惨烈的方式倒在进入“法”的路上。这也是乡下人最终明白而没有去走的道路。我相信,卡付卡在和卫士搏斗的时候,那道从门内照射出来的光,就已经照射到他身上了,至于最终能否见到“法”的本来面目,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没有勇气朝“法”前进。
  以上就是我读《在法门前》的感受,这个小故事之所以让我感到不安,正是因为我看到了乡下人等待过程的漫长和无聊,这样的等待过程,不正是人生的等待过程吗?关键是我们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态度,是和卫士搏斗,还是像乡下人那样等待,这完全取决于我们每一个走在人生道路上的生者。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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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0 12:0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才是真正的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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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0 15:57 | 显示全部楼层
占个位,安静了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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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2-11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生命的“恐惧”和“爱意”
  ——《地洞》读后
  
  每次谈到卡夫卡,我都充满敬意,我曾跟很多朋友说过,我说我能体验到卡夫卡体验到的一切,包括他对孤独的体验、虚无的体验、存在的体验等等,当然,也包括我马上要谈到的对恐惧的体验。《地洞》是我较早接触的卡夫卡的小说之一,尽管通篇都在唠唠叨叨地讲述一小动物的恐惧生活,但正是这种生活,带我们走进了生命的本质——对虚无的恐惧。我之所以用“生命的‘恐惧’和‘爱意’”作为这篇文章的标题,也正是从恐惧这一本质出发,来寻找它背后温情的爱意。
  对于生命,我们既充满爱意,又充满恐惧,只有在爱与怕的纠缠中,我们才知道该如何生活。可以说,卡夫卡笔下的小动物是懂得怕和爱的,他恐惧的对象并不存在实体,海德格尔对没有具体对象的恐惧称为“畏”,畏能把人召唤到其本真的存在中去。“畏把此在抛回到其本真的能在世那里去。畏使此在个别化为其最本己的在世的存在。”只有当你懂得了“畏”,你才能懂得生命的真实声音。但是,在“畏”之外,还有另一个字找昭示我们,那就是“爱”,对生命的爱。尽管《地洞》的通篇都在叙述恐惧各种各样的恐惧感,但这恐惧感的背后却存在着温情,存在着热爱。
  这篇小说真正打动我的并不是那无限的恐惧,恰恰相反,而是恐惧背后的对生命的热爱。卡夫卡虽然说过“我的本质是恐惧”、“我就是恐惧组成的,它也许是我身上最好的东西”,但这并不就代表他除了恐惧就没有别的。从卡夫卡生前的工伤保险工作环境可以找到他对恐惧的根源,面对每天不断的事故工伤报道,他无法不烦恼:“除了我的其他工作外,在我的四支区施工队中,人们像喝醉了似的从脚手架上往下掉,跌进机器中。所有的房梁翻了个个儿,所有的斜坡松散开来,所有的梯子滑掉了,人们递上去的东西,全部掉下来,人们一旦扔下去什么东西,自己也便往那上面坠落。”这样的描述,或许就是卡夫卡作为人看到的生命的真实图景,这些从脚手架上掉下来的人,不就是《地洞》中的小动物吗?
  那么,既然生命如此脆弱,我们必须用尽全力保护我们的生命,于是,小动物整天都陷入恐惧状态,而这一切无非是在向我们宣告:“我恐惧,是因为我热爱生命!”于是,他构想出一幅幅恐惧的场景,设想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尽管有点“杞人忧天”的味道,但从这个过程中,我们感受到一双冷冷的眼睛,折射了一段段温暖的温情。现在让我们来感受一下小动物在地洞中是如何感受恐惧的:
  
  我安安稳稳地住在我的家的最里层,与此同时,敌人却从某个什么地方慢慢地、悄悄地往里钻穿洞壁,向我逼近。……
  
  而且威胁我的不仅有外面的敌人,地底下也有这样的敌人。我虽没见过,但传说中讲到他们,我是坚信不移的。……
  
  你所在的地底下就是就是它们的世界。当你刚刚听到它们的爪子发出抓东西的响声的时候,你就没救了。遇到这种场合,与其说你在自己的家中,毋宁说你在它们的家中。……
  
  在小说中,这样的恐惧画面随处可见,我把这些文字抄录在这里,无非是想让大家先跟我一起走进生命的恐惧之中去。从这些文字中,我们发现小动物的“敌人”都是假想的,并非实体,它并没有见到过,它是虚无的,但并不等于说“恐惧不存在”,恰恰相反,这恐惧就像虚无,处处存在。这虚无的恐惧感说穿了就是对死亡的恐惧,正因为有了死亡意识,生命才有了追问的价值,恐惧的意义就凸显出来了。
  或许我们会问,恐惧真的还有意义吗?我说有,就像死亡也具有意义一样,生命是因为有了死亡,我们才知道活着的价值,如果真像博尔赫斯在《永生》中写的那样,一个人掉在枯井中七十年如一日,即使永生了,生命的价值又是什么?因此,我们可以说,《地洞》中小动物对外界的恐惧感,让我们发现了生命的温情,正是因为“怕死”,才有了恐惧,正是因为热爱生命,才有了对周围的防范。所以,让我们再回头看看小说中描述的一些温情的细节:
  
  我的地洞的最大优点是宁静。(这是小动物对生命的体验,随后它就又陷入深深的怀疑中,它就是在温情和怀疑中生活。)当然,这上没准的。说不定什么时候突然中断,一切高中,也未可预料。不过就目前来说总算是宁静的。……
  
  当秋天到来的时候,有这样一个住所可以安身,这对于一个渐进老年的人,算上美好的了。通道上每阁一百米的地方,辟一个圆形的小广场,在那里我舒舒服服地倦曲着身子,一边休息,一边使自己暖和暖和。……
  
  这样的用温情的手法对生命的描述,在小说中也随处可见。卡夫卡用了自己最擅长的 “悖谬倒转”手法来叙述,所以说,当你正感受到一点点爱和温情的时候,他突然又对这点爱和温情加以怀疑,随后,当他怀疑完以后,它又对刚刚怀疑过的进行肯定,然后再否定,再肯定,这样以来,整篇小说就成了“悖谬倒转”式的文字了。对于我要阐述的主题思想“恐惧和爱意”来说,我还想再举一段经典的段落来阐释:
  
  有时候我想,其实什么也没有的,除了我以外,谁也听不见的……只是一种轻轻的曲曲声罢了,间隔好久才听得见,微不足道也……事实上到处都有完全相同的曲曲声。正式这种处处都有的相同的响声最乱我心。……
  
  我们可以闭目去感受这一段,“轻轻的曲曲声”难道不就是生命中最温情的声音吗?对生命没有充满爱意的人,又怎么可能听得到这种大自然的声音?但是随后,这生命的温情声突然又变成了恐惧的声音,变成“最乱我心”的声音,变成我的敌人。这不正是对生命的“爱意和恐惧”吗?
  这篇小说给我带来的不安和震撼,并不是对那虚无的无限恐惧,而是“轻轻曲曲声”的温情和爱意,是潜伏在恐惧之中的东西。如果《地洞》只是单纯地阐述了“恐惧”主题,那卡夫卡的伟大就会大打折扣,其实通读卡夫卡的其他小说,尽管他孤独,他绝望,他恐惧,但他孤独、绝望和恐惧的背后伴随着爱和温情,也伴随着希望。就像我们常常谈到的阴和阳,恐惧和爱意是互根性的,只片面的看到其中的一面,绝对是对卡夫卡最大的误解。
  
  
  2010年12月11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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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1 2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喜欢这样的读后感,给读者们也推荐了好书。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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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2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抓住小说中的主要人物的存在状况,以及小说中的一些带给我们震撼力量的细节就够了,这也是我读小说的方法,故事可以没完没了地阐述,但细节就那么几个,对人存在状况的思考也属于小说中主要要表达的一个点,有了思想之点和细节之点,这个小说的面貌是应该能搞清楚的。”

读书的体会,很有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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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2 1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斯蒂芬•茨威格是细节大师,是心理大师,在这篇小说中,处处都展现了细节描写和心理描写。其实读小说,读一些细节就够了,有时候一个短篇,甚至只有一个细节就足于征服我们,更何况小说中处处充满了细节描写呢?”


说的是。非常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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