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三部曲之一《红音孩》（长篇连载）

景宜

把人带去了蝶岛，就是从这个世界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世界浑浊如垃圾般，那个世界蝶飞花舞。
这是人精神世界的一种追求。
把意识流技法揉和到白描写实中。
非常称赞。

丝路话雨

先给景大哥的点评加上分分，再回头细读：）

丝路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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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路话雨

丝路话雨

词语的黄昏

十三
　　
　　我把小A带到蝶岛好久，我都沉浸在音乐中。令我失望的是，我听到的音乐要么就是无限膨胀式的史诗大作，要么就是亲亲我我式的扇面小格局。当然，我不能随意选择音乐，我只能跟着母亲去听，她听什么，我就听什么。母亲对音乐有她自己的理解，我也是，我朦胧中认为，音乐像绘画一样，可以不讲究透视等一切规范一样，不讲究音乐中有过的结构等一切逻辑。我喜欢那种带有画面的音乐，声音就是色彩，它甚至可以和色彩对应。我常常闭上眼睛，躺在母亲子宫里想象这样的画面：一种美好的声音，它时而变成缕缕轻丝，在风的微微吹拂中婆娑摇曳，在织就的绸缎中如描如画，时而又变成一个个调皮的孩子，故意打翻手中的调色板，把那纷繁负责的颜色一股脑地都泼洒在画布内外，而他自己却在一旁不动声色，静静地望着太阳眯起了眼睛。如果我的蝶岛上空能响起这样的音乐，该是多么神奇啊！我没有把这样的感觉告诉妈妈，因为我不想让她知道蝶岛上发生的事。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底，这就是说，距我带小A去蝶岛的那刻已有一个月了。母亲在做节目时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的那头是个带有磁性的男性声音，男人说他很绝望，对未来生活，他看不到一点点希望，他甚至怀疑生命是否存在。母亲依旧打算像往常那样回答他，说生活是由阳光和水组成的，我们只需要在上面种下种子，哪怕是绝望的种子，它都能发芽，成长，最后开花结果。但还没等母亲开口，那个男人又说，所谓希望，只是我们制造的一个又一个幻想，如果没有了幻想，如果幻想一个接一个地破灭，生命的希望就不存在了。这话正说到母亲的痛处，她回忆起她曾经制造过的一个又一个幻想，又是怎样一个接一个破灭的，在整个交谈过程中，母亲落了下风，她不得不承认，生活是没有希望的。
　　“是的，生活毫无希望，但音乐又给了我们希望，因为音乐中渗透着最美的生命。”那个男人说，他把话锋一下就转到了音乐上。
　　“音乐，有时候，我们疲倦了，躺在床上，听一听巴赫，听一听莫扎特，我们顿时会轻松很多，这时的音乐就像子弹，在黑夜中穿过我们生命。”母亲说，她显得很激动，这也是母亲对音乐最独特的理解。
　　“音乐像子弹，穿过我们的生命？”电话那头是男人的喃喃自语。听得出，他从母亲的话语中得到了什么。
　　之后，母亲就和这位带有磁性声音的男人成了朋友，他叫杨柳，是位诗人，他隐居在圳北的小村子里做他的诗人梦。他对母亲最大的影响就是他的绝望情绪，以及他对音乐的理解，他在很多观念和我类似，他说音乐就是空间中的绘画，只不过绘画用的是色彩，而音乐用的是声音，他还推荐了不少音乐给母亲去听。直到我听了他推荐的音乐后，我才断定，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色彩音乐”的音乐存在。

词语的黄昏

十四
　　
　　我想起了小A，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我再次见到她时，她坐在那个用无数花瓣堆积起来的图形旁，一只只彩色蝴蝶围着她飞舞。地面到处都是苔鲜和绿叶，十分柔软，那儿竟成了她舒适的床。特别是夜晚，海面就像饱满的水银，月光照在海上，散发出银色的光芒。小A见我盘旋着落在她身边，便伸出小手来摸我，这次我没有躲避，但她摸触到的只是一股红色气体。她胖了许多，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哥哥，你怎么和这地下的图形一样呢？真美！”她冲我笑了笑说。
　　“是的，你看到的是我的灵魂。”我说。
　　“灵魂？什么叫灵魂？”她好奇地盯着我问。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灵魂，我把从妈妈那里学来的一些词语用到这里，当她问到什么是灵魂时，着实让我犯难了。
　　“所谓灵魂嘛——”我停顿片刻，然后又装出专家的样子说：“人是有灵魂的，灵魂就是我们最纯最美的一面。”
　　“我能看到我的灵魂吗？”她问的问题越来越深入，让我无法招架。
　　“当然能，每个人都能看到她的灵魂。”我说。
　　“这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两个人。一个是人自己，一个就是他的灵魂。你说的意思我懂了，灵魂就像人的影子，是吗？如果人要是没有这个影子了，人就死了。”她反应奇快，她打的比方又那么贴切，这令我万万没有想到。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灵魂并不是什么人都有的。”我说。
　　她顿时陷入一片沉思中。一只粉红的蝴蝶飞过来，它落在她的头上，然后又飞走了。她缩回手，想了想，又说：“我妈妈有灵魂吗？我爸爸呢？我怎么没看到呢？”
　　“我妈妈有，我看到了。”我说。
　　“我问的是我妈妈？我想妈妈了。”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不想看到她哭，就随便撒了个谎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儿，你能看到更多更美的东西。”她点点头，停止哭泣。我带着她朝蝶岛的中心走去。说真的，我虽然来过几次，但我并不清楚蝶岛的中心是什么，我看到的除了树木、花朵、石头，就是漫天飞舞的蝴蝶。
　　我们顺着一条粗糙的小路前行，那条小路在林荫中蜿蜒曲曲，稍不注意，我们很难找到那条小路，她小心翼翼地走着每一小步。我周围的树叶随着风在动，每一片叶子，每一朵鲜花，似乎都在冲我们微笑。我被这里的一切迷住了，我们越是朝里走，越发现里面的空旷，那儿似面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庄园，而我们才是庄园的主人。
　　我们走了十多分钟，终于来到一片空地，刺眼的阳光穿过天空，照在我们身上，她望了望天空，又望了望周围，才发现周围雾气升腾，蝴蝶们在空中排列成各种各样的队形，那种极至之美令人窒息。她抓住其中的一只，很轻地放在一朵百合花上，她的那个动作是那么轻那么地轻，轻得就像鸟儿的羽毛。
　　“哥哥，我们到了，你说的地方，我看到了，那些蝴蝶就是我的灵魂，是吗？”她指着漫天的蝴蝶说。
　　“是的，妹妹，是的，它们就是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在天上飞，多美啊！”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乎要流泪。她却笑容满面的在空地上狂奔。

词语的黄昏

十五
　　
　　母亲和杨柳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他们不仅成了朋友，还成为恋人。杨柳是位诗人，他的诗歌表现出丰富的痛苦，以及对人生存在的困惑。看样子母亲是坠入了情网，她迷恋他的诗就像迷恋他的人一样，他们认识的时间虽说不长，可一见面就像熟人似的。
　　“我从来就没想到，在圳北这样的城市，还有你这样的人。”母亲坐在咖啡厅，仰望着他那张忧郁且充满幻想的脸说。
　　“我也没想到，一个看似和谐，却充满污垢的城市，还有你这样的人。”他说话不紧不慢，略带愤怒，却显得很有分寸。咖啡厅的光线很暗，他们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游离。
　　“说说吧，你的生活。”母亲放下咖啡杯说。
　　他望了望床外，天黑了。他不愿去谈他的生活，他更多是沉浸在黑夜想象中，他在沉思。母亲沉默。她不想打扰他的沉思，对于一个诗人来说，任何干扰都是一种残忍。
　　“天黑了。”他说。
　　“是的，再过两三个小时，我又该上班了。”母亲似乎是在催促他说出他的生活，但他无动于衷，他挪了一下身子，眨了两下眼睛，说：“其实，人要是都不工作该多好啊！但我想，如果人要是都不工作，估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不知该做什么。”
　　“我没大听明白。”母亲沉思了一会。
　　“我的意思是说，工作虽然只是套在人们脖子上的绳索，可人愿意被套，就像所谓的文化，其实也是套在我们脖子上的绳索，我一直都弄不清，为什么那些圣人弄出来的道德框框，我们就非要去遵循呢？”他果然是诗人思维，话题越扯越远。
　　“其实……这个问题嘛……如果没有文化……人不就成了野人吗？”母亲吞吞吐吐地说了这些。
　　“你相信野人的生活会幸福吗？我相信，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生活，自由自在，他们并不知道生，也不知道死，活累了，他们就会变换另一种方式，总之，他们活下去的方式很多，有时我自己都想变成野人。”他说。
　　他们的谈话越来越离谱，但母亲喜欢听。他们没谈音乐，没谈绘画，也没谈生活，他们只谈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他甚至还编一些虚无飘渺的故事给母亲听。那天晚上，他们谈话的气氛非常融洽。自从母亲孕育我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如此开心，可惜的是，到了九点，母亲不得不离开，她要做一起直播节目，她要把自己的心灵传达给这座城市。
　　十点后，母亲做完节目，他在母亲工作的楼下等她，母亲带他回到自己的房子。这的确是个意外，六年来，母亲还是头一次带一个男人回家。对于男女之情我虽不了解，但我知道母亲已经迷恋上这个叫杨柳的男人。
　　“喝点什么？酒还是咖啡？”母亲说。
　　“当然是酒，白天需要清醒，夜晚需要沉醉。”他说。
　　母亲从冰箱里取出百威啤酒，他们肩靠着肩，似乎要把整个黑夜饮下去。半个小时之后，他们相互拥抱，亲吻。母亲的身体在颤抖，她根本来不及判断这样的行为适不适合她。但在这样一个纯粹的夜晚，她是不可能抗拒的。
　　慢慢地，他们都脱下外衣，又一件件地把内衣脱掉，他们的肉体在摩擦，在交融。窗外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他们轻喘着气，那气息就像轻柔的月光，洒满在母亲的房间。十分钟过后，他一把把母亲推开，他猎人般目光锁定在母亲的身体上。母亲的身体的确非同一般，她的身体散发着清晨的光芒，眼睛里充满泉水，高高耸起的乳房，犹如半轮弯月，额头上就像洒满露水。他惊奇地说他看到了一幅美丽丰饶的风景画。
　　最终，他穿上衣服，母亲也跟着穿上衣服，他不愿破坏这片神圣的土地。他要把她的一切都留给诗歌，留给他幻想的世界。夜越来越静了，他们默默对视，谁也不想说话。母亲打开CD，让音乐像泉水一样在房间流淌，不过这次，她播放的是巴赫。在溪流般的音乐声里，他抱起她，并排躺在床上，手握着手，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