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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花奴

边城浪子(古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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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3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三姨”是谁,怎么会知道他昨夜的行动?为什么要替他解围?

  他想不通,刚抬起头,就看到这位三姨正从对面的绸缎庄里走出来。

  她打扮得还是很素雅,一身白衣如雪,既不沾脂粉,也没有装饰,但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风韵,令人不饮自醉。

  叶开看着她的时候,她一双秋水如神的明眸,也正向叶开瞟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仿佛向叶开嫣然一笑。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笑。

  叶开竟似也有些痴了,过了半晌,才发现她身边还有双眼睛在盯着他。

  这双眼睛本来是明朗的,但现在却笼着一层雾,一层纱。

  是不是因为她昨夜没有睡好?还是因为她刚哭过?

  叶开的心又跳了起来,跳得很快。

  马芳铃脉脉地看着他,偷偷地向他使了个眼色。

  叶开立刻点点头。

  马芳铃这才垂下脖子,偷偷地一笑,一朵红云已飞到脸上。

  他们用不着说话。

  她的感情,只要一个眼色,他就已了解;她的意思,也只要一个眼色,他就已知道。

  他们又何必说话?

  小楼上静寂无声,桌上散乱的骨牌,却已不知被谁收拾了起来。

  窗子开着,屋里还是很暗。

  叶开又坐到原来那张椅子上,静静地等着。

  他明白马芳铃的意思,却实在不明白那“三姨”的意思。

  马空群的妻子已去世,像他这样的男人,身侧当然不会缺少女人。

  也只有她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他这样的男人。

  叶开已猜出她的身份,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了。

  尤其是那一笑。

  叶开叹了口气,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就有点对不起马芳铃了。

  可是那一笑,却又令人难以忘记。

  她们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那杂货铺里买鸡蛋?

  女人用鸡蛋清洗脸,是不是会真的越洗越年轻?

  叶开集中注意,努力要自己去想一些不相干的事,但想来想去,还是离不开她们两个人。

  幸好就在这时,门已轻轻地被推开了。

  来的当然是马芳铃。

  叶开正准备站起来,心就已沉了下去。

  来的不是马芳铃,是云在天——叶开暗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天已很难再见到马芳铃了。

  云在天看到他在这里,显然也觉得很意外,但既已进来了,又怎能再出去?

  叶开忽然笑了笑,道:“阁下是不是来找翠浓姑娘的?是不是想问她,为什么要将这朵珠花送给别人呢?”

  云在天干咳了两声,一句话也没说,找了张椅子坐下。

  叶开笑道:“男人找女人,本是天经地义的事,阁下为什么不进去?”

  云在天神色已渐渐恢复镇定,沉声道:“我是来找人,却不是来找她!”

  叶开道:“找谁?”

  云在天道:“傅红雪。”

  叶开道:“找他干什么?”

  云在天沉着脸,拒绝回答。

  叶开道:“他岂非还留在万马堂?”

  云在天道:“不在了。”

  叶开道:“什么时候走的?”

  云在天道:“早上!”

  叶开皱了皱眉头,道:“他既然早上就走了,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回镇上来?”

  云在天也皱了皱眉,道:“别的人呢?”

  叶开道:“别的人也没有回来,这里根本没什么地方可去,他们若回来了,我一定会看见的。”

  云在天脸色有些变了,抬起头,朝那小楼上看了一眼。

  叶开目光闪动,道:“萧老板在楼上,阁下是不是想去问问他?”

  云在天迟疑着,霍然长身而起,推门走了出去。

这时正有十来辆骡子拉的大板车,从镇外慢慢地走上长街。

  板车上装着的,赫然竟是棺材,每辆车上都装着四口崭新的棺材。

  一个脸色发白的驼子穿着套崭新的青布衣裳,骑着头黑驴,走在马车旁,看他的脸色,好像他终年都是躺在棺材里的,看不见阳光。

  无论谁看见这么多棺材运到镇上,都难免会吃一惊的。

  云在天也不例外,忍不住问道:“这些棺材是送到哪里去的?”

  驼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忽然笑道:“看这位大爷的装束打扮,莫非是万马堂里的人?”

  云在天道:“正是。”

  驼子道:“这些棺材,也正是要送到万马堂的。”

  云在天变色道:“是谁叫你送来的?”

  驼子赔笑道:“当然是付过钱的人,他一共定了一百口棺材,小店里正在日夜加工……”

  云在天不等他说完,已一个箭步窜过去,将他从马背上拖下,厉声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驼子的脸吓得更无丝毫血色,吃吃道:“是……是个女人。”

  云在天怔了怔,道:“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驼子道:“是个老太婆。”

  云在天又怔了怔,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老太婆的人在哪里?”

  驼子道:“她也跟着我们来了,就在……就在第一辆车上的棺材里躺着。”

  云在天冷笑道:“在棺材里躺着,莫非是个死人?”

  驼子道:“还没有死,是刚才躺进去躲雨的,后来想必是睡着了。”

  第一辆车上,果然有口棺材的盖子是虚盖着的,还留下条缝透气。

  云在天冷笑着,放开了驼子,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闪电般出手,揭起了棺盖……

  棺材里果然有个人,但却并不是女人,也不是个活人!

  棺材里躺着的是个死人,死了的男人。

  这人满身黑衣劲装,一脸青碜碜的胡碴子,嘴角的血痕已凝结,脸已扭曲变形,除此之外,身上并没有别的伤痕,显然是被人以内力震伤内腑而死。

  叶开高高地站在石阶上,恰巧看到了他的脸,忍不住失声而呼:“飞天蜘蛛!”

  他当然不会看错,这尸体赫然正是飞天蜘蛛。

  飞天蜘蛛已死在这里,傅红雪、乐乐山、慕容明珠呢?

  他们本是同时离开万马堂的,飞天蜘蛛的尸体又怎会在这棺材里出现?

  云在天慢慢地转过身,盯着那驼子,一字字道:“这人不是老太婆!”

  驼子全身发抖,勉强地点了点头,道:“不……不是。”

  云在天道:“你说的老太婆呢?”

  驼子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第二辆车的车夫忽然嘶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是走在前面的。”

  云在天道:“你怎会走在前面?”

  车夫道:“这辆车本来就是最后一辆,后来我们发现走错了路,原地转回,最后一辆才变成最前面一辆。”

  云在天冷笑道:“无论怎么变,老太婆也不会变成死男人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驼子拼命摇头,道:“小人真的不知道。”

  云在天厉声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他身形一闪,突然出手,五指如钩,急抓驼子的右肩琵琶骨。

  驼子整个人本来瘦得就像是个挂在竹竿上的风球,云在天一出手,他突然不抖了,脚步一滑,已到了云在天右胁后,反掌斜削云在天肩骨。

  这一招不但变招快,而且出手的时间、部位,都拿得极准,掌风也极强劲而有力气。

  只看这一出手,就知道他在这双手掌上,至少已有三十年的功夫火候。

  云在天冷笑道:“果然有两下子!”

  这六个字出口,他身法已变了两次,双拳已攻出五招!

  他武功本以轻灵变化见长,此番身法乍一展动,虽然还没有完全现出威力,但招式之奇变迅急,已令人难以抵挡。

  驼子哈哈一笑,道:“好,你果然也有两下子!”

  笑声中,他身子突然陀螺般一转,人已冲天飞起,蹿上对面的屋脊了。

  他一招刚攻出,说变招就变招,说走就走,身法竟是快得惊人。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以轻功名震天下的“云天飞龙”!

  他身形掠起,云在天的人已如轻烟般蹿了上去,五指如鹰爪,一把抓住了他背上的驼峰。

  “嘶”的一声,他背上崭新的蓝布衣衫,已被扯下了一块,赫然露出了一片炫目的金光。

  接着,又是“呛”的一响,他这金光灿灿的驼峰里,竟有三点寒星暴射而出,急打云在天的胸腹。

  云在天一声清啸,凌空翻身,“推窗望月飞云式”,人已在另一边的屋脊上。

  饶是他轻功精妙,身法奇快,那三点寒星,还是刚刚擦着他衣衫而过。

  再看那驼子,已在七八重屋脊外,驼背上的金峰再一闪,就已看不见了。

  云在天一跃而下,竟不再追,铁青的脸上已现了冷汗,目光看着他身形消失,突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金背驼神’丁求竟会又在边荒出现。”

  叶开也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实在也未想到是他!”

  云在天沉声道:“你也知道这个人?”

  叶开淡淡地道:“走江湖的人,不知道他的又有几个?”

  云在天不再说话,脸色却很凝重。

  叶开道:“这人隐迹已十余年,忽然辛辛苦苦地送这么多棺材来干什么?难道他也和你们的那些仇家有关系?”

  云在天还是不说话。

  叶开又道:“飞天蜘蛛难道是被他杀了的?为的又是什么?”

  云在天瞧了他一眼,冷冷道:“这句话本是我想问你的。”

  叶开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他忽然笑了笑,目光移向长街尽头处,喃喃道:“也许我应该去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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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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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芳铃道:“就因为别人都觉得我很凶,所以我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凶了,其实……”

  叶开忍不住笑道:“其实你本来就很凶。”

  马芳铃嫣然一笑,道:“其实有时我跟你生气,根本就是假的。”

  叶开道:“为什么要假装生气?”

  马芳铃道:“因为……因为我总觉得若不时常发发脾气,别人就会来欺负我。”

  叶开柔声道:“以后绝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马芳铃眨着眼,道:“若有人欺负我,你去跟他拼命?”

  叶开道:“当然,只不过……你以后可不许假装生气了。”

  马芳铃又咬起嘴唇,道:“但以后你若敢再住在这里,我可真的生气了。”

  叶开什么话也不说,从靴筒里拿出了那卷红纸。

  马芳铃打开来一看,脸上立刻又露出春风般温柔的微笑。

  叶开看着她,从心里觉得她真是个很可爱的少女,又直爽,又天真,有时简直就像是个孩子一样。

  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手,轻轻地亲了亲。

  她的脸又红了,红得发烫。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咳嗽。

  那人正带着微笑,看着他们。

  马芳铃的脸更红,一双手立刻藏到背后。

  三姨微笑道:“我们该回去了!”

  马芳铃红着脸垂下头,道:“嗯。”

  三姨道:“我先到外面去等你。”

  她出去的时候,似有意,似无意,又回眸向叶开一笑。

  令人销魂的一笑。

  马芳铃的笑是明朗的、可爱的,就好像是初春的阳光。

  她的笑却如浓春,浓得令人化不开,浓得令人不饮自醉。

  在她面前,马芳铃看来就更像个孩子。

  无论谁看到她走出去,都会觉得有些特别的滋味,就仿佛被她偷走了什么东西。

  叶开当然不能将这种感觉露出来,所以忽然问道:“你们每次到镇上,坐的都是那辆马车?”

  马芳铃显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叶开道:“像那样的马车,你们一共有几辆?”

  马芳铃道:“只有一辆。这里的人,都比较喜欢骑马。”

  叶开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们要坐这辆马车,所以他们就只能自己回来了。”

  马芳铃道:“他们是谁?”

  叶开道:“昨天晚上跟我一起去的客人。”

  马芳铃笑道:“他们又不是孩子了,自己回来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叹气?”

  叶开却又叹了口气,道:“因为他们十三个人来,现在已死了一个,不见了十一个。”

  马芳铃睁大眼睛,道:“死的是谁?”

  叶开道:“飞天蜘蛛。”

  马芳铃道:“不见了的呢?”

  叶开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和他那九个跟班的。”

  马芳铃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不见呢?”

  叶开缓缓道:“这地方本来就随时都会有怪事发生的。”

  马芳铃抿嘴一笑,道:“也许这只不过是你的疑心病,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的。”

  叶开摇摇头,忽又道:“我能不能顺便搭你们的马车到前面去?”

  马芳铃道:“当然可以。只不过……你到前面去干什么呢?”

  叶开道:“去找那些不见了的人。”

  马芳铃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还在附近?也许他们从别的路回去了呢?”

  叶开道:“不会的。”

  马芳铃道:“为什么不会?”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怎么知道的?”

  叶开道:“有人告诉我。”

  马芳铃道:“是什么人告诉你的?”

  叶开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字字地说道:“是个死人……”

  马芳铃骇然道:“死人?”

叶开点了点头,缓缓道:“你知不知道,死人有时也会说话的,只不过他们说话的方法和活人不同而已。”

  马芳铃吃惊地看着他,讷讷道:“死人说的话你也相信?”

  叶开又点点头,嘴角带着种神秘的笑意,道:“只有死人告诉你的事,才永远不会是假的……因为他已根本不必骗你。”

  这死人紧握着的双拳已松开了,手指弯曲僵硬。死人纵然还能说出一些秘密,但他的手却是绝不会自己松开的。飞天蜘蛛紧紧地握着的双拳已松开,手指弯曲而僵硬。

  马空群站在棺材旁,目光灼灼,盯着这双手。

  他既不看这死人扭曲变形的脸,也不看那嘴角凝结了的血渍,只是盯着这双手。

  所以每个人都在盯着这双手。

  马空群忽然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花满天和云在天对望了一眼,沉默着。

  公孙断道:“这只不过是双死人的手,和别的死人并没有什么地方不同。”

  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什么不同?”

  马空群道:“这双手本来握得很紧,后来才被人扳开来的。”

  公孙断道:“你看得出?”

  马空群道:“死人的骨头和血已冷硬,想扳开死人的手并不容易,所以他的手指才会这样子扭曲,而且上面还有伤痕。”

  公孙断道:“也许是他临死前受的伤。”

  马空群道:“绝不是。”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因为若是生前受的伤,伤口一定有血渍,只有死了很久的人才不会流血。”

  他忽然转向云在天,道:“你看见这尸体时,他是不是已死了很久?”

  云在天点点头,道:“至少已死了一个时辰,因为那时他的人已冷透。”

  马空群道:“那时他的手呢?是不是握得很紧?”

  云在天沉吟着,垂下头,道:“那时我没有留意他的手。”

  马空群沉下脸,冷冷道:“那时你留意着什么?”

  云在天道:“我……我正急着去盘问别的人。”

  马空群道:“你问出了什么?”

  云在天垂首道:“没有。”

  马空群沉声道:“下次你最好记得,死人能告诉你的事,也许比活人还多,而且也远比活人可靠。”

  云在天道:“是。”

  马空群道:“他这双手里,必定紧握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必定是个很重要的线索,说不定就是他从凶手身上抓下来的,当时你若找出了这样东西,现在我们说不定就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云在天目中露出了敬畏之色,道:“下次我一定留意。”

  马空群脸色这才和缓了些,又问道:“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这口棺材附近?”

  云在天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道:“还有叶开!”

  马空群道:“你有没有看见他动过这尸体?”

  云在天又垂下头,摇头道:“我也没有留意,只不过……”

  马空群道:“只不过怎样?”

  云在天道:“只不过他对这尸体,好像也很有兴趣,站在棺材旁看了很久。”

  马空群冷笑着,道:“这少年看出的事,只怕远比想的多得多。”

  公孙断忍不住道:“这人只不过是个飞贼,他是死是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马空群道:“有。”

  公孙断道:“有关系?”

  马空群点点头,道:“这人虽是个飞贼,却是个最精明的飞贼,只要一出手,必定万无一失,可见他对别人的观察必是十分准确仔细。”

  他缓缓接道:“所以,我才特地叫人找他到这里来……”

  公孙断失声道:“这人是你特地找来的?”

  马空群沉声道:“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请来的。”

  公孙断道:“请他来干什么?”

  马空群道:“请他来替我在暗中侦查,谁是来寻仇的人。”

  公孙断道:“为什么要找他?”

  马空群道:“因为他和这件事全没有关系,别人对他的警戒自然就比较疏忽,他查出真相的机会,自然也比较多。”

  公孙断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已死了。”

  马空群沉声道:“他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就不会死!”

  公孙断道:“哦?”

  马空群道:“就因为他已发现了那凶手的秘密,所以才会被人杀了灭口!”

  公孙断瞪起了眼,道:“所以我们只要找出是谁杀他的,就可以知道谁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人了。”

  马空群冷冷道:“所以他手里握着的线索,关系才如此重要!”

  公孙断道:“我去问问叶开,那东西是不是他拿走的?”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道:“为什么?”

  马空群道:“他死的时候,叶开在镇上,所以杀他的凶手绝不是叶开。”

  他冷冷接着道:“何况,叶开若真从他手上拿走了什么,也没有人能问得出来。”

  公孙断的手又按上刀柄,冷笑着,满脸不服气的样子。

  马空群沉吟着,又道:“他临死之前,是谁跟他在一起的?”

  云在天道:“乐大先生、慕容明珠、傅红雪。”

  马空群道:“现在他们的人呢?”

  云在天道:“傅红雪已回到镇上,乐乐山和慕容明珠却已失踪了。”

  马空群沉下了脸,道:“去找他们,带四十个人去找。”

  云在天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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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马空群道:“十个人一组,分成四组,多带食水口粮,找不到线索就不许回来!”

  云在天道:“是。”

  无论马空群说什么,他脸色永远都很恭顺,在马空群面前,这昔年也曾叱咤一方的武林高手,竟像是变成了个奴才。

  公孙断突又大声道:“我去找傅红雪!”

  马空群道:“不必。”

  公孙断怒道:“为什么又不必?难道这小子就找不得?”

  马空群叹了口气,道:“你难道看不出这人是怎么死的?”

  公孙断垂下头去看手里的刀柄,道:“谁规定带刀的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没有立刻回答这句话,云在天已知趣地退了出来,带上门。

  公孙断的头抬起,又问了一句:“谁规定他一定要用刀杀人?”

  马空群道:“他自己。”

  公孙断道:“他自己?”

  马空群道:“他若真是来复仇的,那么他手里的刀就是他复仇的象征,他要杀人,就一定要用刀!”

  他淡淡地笑了笑,接下去道:“他若不是来复仇的,你又何必去找他?”

  公孙断没有再说话,他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沉重得像是条愤怒的公牛。

  马空群看着他巨大的背影,眼睛忽然露出忧郁恐惧之色,仿佛已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出了一些十分悲惨不幸之事。

  四十个人,四十匹马。

  四十个大羊皮袋中,装满了清水和干粮。

  刀已磨利,箭已上弦。

  云在天仔细地检查了两次,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声音却更严厉:“十个人一组,分头去找,找不到你们自己也不必回来!”

  公孙断已回到自己的屋子。

  屋里虽显得有些凌乱,但却宽大而舒适,墙上排满了光泽鲜艳的兽皮,

  桌上摆满了各种香醇的美酒,在寂寞的晚上只要他愿意,就有人会从镇上为他将女人送来。

  这是他应得的享受。他流的血和汗都已够多。

  可是他从来未对这种生活觉得满意,因为在他内心深处,还埋藏着一柄刀,一条鞭子。

  是他自己用自己沾满血腥的手埋下去的!

  无论他在做什么,这柄刀总是在他心里不停地搅动,这条鞭子也总是在不停地抽打着他的灵魂。

  桌上的大金杯里酒还满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眼睛里已被呛出泪水。

  现在终于已有人来复仇了,但他却只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小媳妇般坐在屋子里,用袖子偷偷擦眼角的泪水——无论是为了什么原因流下来的,眼泪总是眼泪。

  他又倒了满满一杯酒,喝了下去。

  “忍耐!为什么要忍耐?你既然有可能要来杀我,我为什么不能先去杀你?”

  他冲了出去。

  也许他并不想去杀人的,可是他心里实在太恐惧。

  不是仇恨,也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为了仇恨和愤怒的反而少,为了恐惧而杀人的反而多!

  一个人想去杀人时,往往也不是为了别人伤害了他,而是因为他伤害了别人。

  这也正是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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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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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7 | 显示全部楼层
银光一闪,刀已出鞘。

  “噗”的一响,坚实的桌子竟已被他一刀劈成了两半!

  桌子就在叶开面前裂开,倒下。刀光就在叶开面前劈下去。

  叶开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

  他还是微笑着,淡淡道:“想不到你的刀是用来劈桌子的。”

  公孙断怒吼一声,银刀画成圆弧。

  叶开全身都已在刀光笼罩中,眼睛里仿佛也有银光闪动。

  “叮”的一响,火星四溅。

  一根铁拐忽然从旁边伸过来,架住了银刀。

  萧别离用一根铁拐架住了银刀,另一根铁拐已钉入地下五寸。

  这一刀的力量好可怕。

  但萧别离的身子却还是稳稳地站着,手里的铁拐还是举得很平。

  因为这一刀的力量,已被他移到另一根铁拐上,再化入大地中。

  公孙断的脸上已无血色,瞪着他,一字字道:“这不干你的事。”

  萧别离淡淡道:“这里也不是杀人的地方。”

  公孙断脖子上的血管不停跳动,但手里的刀却没有动。

  铁拐也没有动。

  忽然间,刀锋开始磨擦铁拐,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

  另一根铁拐又开始一分分向地下陷落。

  但那萧别离还是稳稳的挂在这根铁拐上,稳如磐石。

  公孙断突然跺了跺脚,地上青石裂成碎片,他的人却已大步走了出去。

  他连一句话都没有再说。

  叶开长长地叹了口气,赞道:“萧先生好高明的内功!”

  萧别离道:“惭愧。”

  叶开微笑说道:“无论谁若已将内功练到‘移花接木’这一层,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惭愧的事了。”

  萧别离也笑了笑,道:“叶兄好高明的眼力。”

  叶开道:“公孙断的眼力想必也不错,否则他怎么肯走?”

  萧别离目中带着深思的表情,道:“这也许只因为他真正要杀的并不是你。”

  叶开叹道:“但若非萧先生,今日我只怕已死在这里了。”

  萧别离微笑道:“今日若不是我,只怕真的要有个人死在这里,但却绝不是你。”

  叶开道:“不是我?是谁?”

  萧别离道:“是他。”

  叶开道:“怎么会是他?”

  萧别离也叹了口气,道:“他是个莽夫,竟看不出叶兄你的武功至少比他高明十倍。”

  叶开又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一件世上最可笑的事,摇着头笑道:“萧先生这次只怕算错了。”

  萧别离淡淡道:“我两腿虽断,两眼却未瞎,否则我已在这里忍了十几年,今日又怎会出手?”

  叶开在等着他说下去。

  萧别离道:“数十年来,我还未看见过像叶兄这样的少年高手,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深藏不露,所以……”

  他停住嘴,好像在等着叶开问下去。

  叶开只有问道:“所以怎么样?”

  萧别离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一个无亲无故的残废人,要在这里活着并不容易,若能结交叶兄这样的朋友……”

  叶开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笑道:“若结交我这样的朋友,以后你的麻烦就多了。”

  萧别离目光灼灼,凝视着他,道:“我若不怕麻烦呢?”

  叶开道:“我们就是朋友。”

  萧别离立刻展颜而笑,道:“那么你为何不过来喝杯酒。”

  叶开笑道:“你就算不想请我喝酒,我还是照样要喝的。”

  一个人骑马驰过长街,突然间,一只巨大的手掌将他从马上拉下,重重地跌坐地上。

  他正想怒骂,又忍住。

  因为他已看出拉他下马的人正是公孙断,也看出了公孙断面上的怒容,正在发怒的公孙断,是没有人敢惹的。

  公孙断已飞身上马,打马而去。

  他自己的马呢?

  公孙断的马正在草原上狂奔,那鞍上的人却是傅红雪。

  他冲出门,就跳上这匹马,用刀鞘打马,打得很用力。

  就好像已将这匹马当做公孙断一样。

  他需要发泄,否则他只怕就要疯狂。

  马也似疯狂,由长街狂奔入草原,由黄昏狂奔入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星群犹未升起,他宁愿天上永远都没有星,没有月,他宁愿黑暗。

  一阵阵风刮在脸上,一粒粒砂子打在脸上,他没有闪避,反而迎了上去。

  连那样的羞侮都已忍受,世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忍受的?

  他咬着牙,牙龈已出血。

  血是苦的,又苦又咸。

  忽然间,黑暗中有一粒孤星升起。

  不是星,是万马堂旗杆上的大灯,却比星还亮。

  星有沉落的时候,这盏灯呢?

  他用力抓住马鬃,用力以刀鞘打马,他需要发泄,速度也是种发泄。

  但是马已倒下,长嘶一声;前蹄跪倒。

  他的人也从马背上窜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地上没有草,只有沙。

  砂石磨擦着他的脸,他的脸已出血。


他的心也已出血。

  忍耐!忍耐!无数次忍耐,忍耐到几时为止?

  有谁能知道这种忍耐之中带着有多少痛苦?多少辛酸?

  他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带着血的泪,带着泪的血。

  星已升起,繁星。

  星光下忽然有匹马踩着砂粒奔来,马上人的眸子宛如星光般明亮灿烂。

  鸾铃清悦如音乐——马芳铃。

  她脸上带着甜蜜的微笑,眸子里充满了幸福的憧憬,她比以前无论什么时候看来都美。

  这并不是因为星光明媚,也不是因为夜色凄迷,而是因为她心里的爱情。

  爱情本就能令最平凡的女人变得妩媚,最丑陋的女人变得美丽。

  “他一定在等我,看到我忽然又来了,他一定比什么都高兴。”

  她本不该出来的。

  可是她心里的热情,却使得她忘去一切顾忌。

  她本不能出来的。

  可是爱情却使得她有了勇气,不顾一切的勇气。

  她希望能看到他,只要能看到他,别的事她全不放在心上。

  风是冷的,冷得像刀。

  但在她感觉中,连这冷风都是温柔的,但就在这时,她已听到风中传来的啜泣声音。

  是谁在如此黑暗寒冷的荒漠上偷偷啜泣?

  她本已走过去,又转回来,爱情不但使得她的人更美,也使得她的心更美。

  她忽然变得很仁慈、很温柔、很容易同情别人,了解别人。

  她找到了那匹已力竭倒地的马,然后就看见了傅红雪。

  傅红雪蜷曲在地上,不停地颤抖。

  他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她的马蹄声,也没有看见她跳下马走过来。

  他正在忍受着世上最痛苦的煎熬,最可怕的折磨。

  他的脸在星光下苍白如纸,苍白的脸上正流着带血的泪,带泪的血。

  马芳铃已看清了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是你?”

  她还记得这奇特的少年,也没有忘记这少年脸上被她抽出来的鞭痕。

  傅红雪也看到了她,目光迷惘而散乱,就像是一匹将疯狂的野马。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四肢却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巨手拧绞着,刚站起,又倒下。

  马芳铃皱起眉,道:“你病了?”

  傅红雪咬着牙,嘴角已流出了白沫,正像是那匹死马嘴角流出的白沫。

  他的确病了。

  这种可怕的病,已折磨了他十几年,每当他被逼得太紧,觉得再也无法忍耐时,这种病就会突然地发作。

  他从不愿被人看到他这种病发作的时候,他宁可死,宁可入地狱,也不愿被人看到。

  他身子的抽动和痉挛却渐渐平息。

  但是他还在不停地颤抖,抖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抖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马芳铃目中的恐惧已变为同情和怜悯。

  如此黑暗,如此寒冷,一个孤独的孩子……

  她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走了过去,轻抚他的头发,柔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你何必这个样子折磨自己?”

  她的声音温柔像慈母。

  这孤独无助的少年,已激发了她与生俱来的母性。

  傅红雪的泪又流下。

  无论他多么坚强,多么骄傲,在这种时候也已被深深打动。

  他流着泪,突然嘶声大叫,道:“我错了,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

  呼声中充满了绝望的悲哀。

  马芳铃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同情和怜悯有时也像是一根针,同样会刺痛人的心了。

  她忍不住抱起了他,将他抱在怀里,柔声道:“你用不着难过,你很快就会好的……”

  她没说完这句话,因为她的眼泪也已流了下来。

  风在呼啸,草也在呼啸。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来就像是浪涛汹涌的海洋,你只要稍微不小心,立刻就会被它吞没。

  但人类情感的澎湃冲击,岂非远比海浪还要可怕,还要险恶?

  但现在他却偏偏被人看到了。

  他紧咬着牙,用刀鞘抽打着自己。

  他恨自己。

  一个最倔强,最骄傲的人,老天为什么偏偏要叫他染上这种可怕的病痛?

  这是多么残忍的煎熬折磨?

  马芳铃也看出这种病了,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何必打自己?这种病又死不了人的,而且还很快就会……”

  傅红雪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拔出了他的刀,大吼道:“你滚,快滚,否则我就杀了你!”

  他第一次拔出了他的刀。

  好亮的刀!

  刀光映着他的脸,带着血泪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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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8 | 显示全部楼层
苍白的刀光,使他的脸看来既疯狂,又狞恶。

  马芳铃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目中也已露出了惊惧之色。

  她想走,但这少年四肢突又一阵痉挛,又倒了下去。

  倒在地上挣扎着,又像是一匹落在陷阱里的野马,孤独、绝望、无助。

  刀还在他手里,出了鞘的刀。

  他突然反手一刀,刺在他自己的腿上。

  刺得好深。

  鲜血沿着刀锋流出。

  傅红雪的颤抖已停止,喘息却更急更重。

  马芳铃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已透过了她的衣服。

  她的胸膛似已渐渐发热。

  一种毫无自的,全无保留的同情和怜悯,本已使她忘了自己抱着的是个男人。

  那本来是人类最崇高伟大的情操,足以令人忘记一切。

  但现在,她心里却忽然有了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来得竟是如此强烈。

  她几乎立刻推开他,却又不忍。

  傅红雪忽然道:“你是谁?”

  马芳铃道:“我姓马……”

  她声音停顿,因为她又感觉到这少年的呼吸似也突然停顿。

  她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能想到仇恨的力量是多么强烈,有时远比爱情更强烈。

  因为爱是柔和的、温暖的,就像是春日的风,春风中的流水。

  仇恨却尖锐得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可以刺入你的心脏。

  傅红雪没有再问,突然用力抱住了她,一把撕开了她的衣裳。

  这变化来得太快,太可怕。

  马芳铃已完全被震惊,竟忘了闪避,也忘了抵抗。

  傅红雪冰冷的手已滑入了她温暖的胸膛,用力抓住了她……

  这种奇异的感觉也像是一把刀。

  马芳铃的心已被这一刀刺破,惊慌、恐惧、羞侮、愤怒,一下子全都涌出。

  她的人跃起,用力猛掴傅红雪的脸。

  傅红雪也没有闪避抵抗,但一双手却还是紧紧地抓住她。

  她疼得眼泪又已流出,握紧双拳,痛击他的鼻梁。

  他一只手放开,一只手捉住她的拳。

  她的胸立刻裸露在寒风中,硬而坚挺。

  他眼睛已有了红丝,再扑上去。

  她弯起膝盖,用力去撞。

  也不知为了什么,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呼喊,呼喊在这种时候也没有用。

  两个人就像是野兽般在地上翻滚、挣扎、撕咬。

  她身上裸露的地方更多。

  他已接近疯狂,她也已愤怒得如同疯狂,但却已渐渐无力抵抗。

  忽然间,她放声嘶喊:“放开我,放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她知道这时绝不可能有人来救她,也知道他绝不会放过她。

  她这是向上天哀呼。

  傅红雪喘息着,道:“这本就是你自己要的,我知道你要。”

  马芳铃已几乎放弃挣扎,听了这句话,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一口咬在他肩上。

  他疼得全身都收缩,但还是紧紧压着她,仿佛想将她的生命和欲望一起压出来了。

  她的嘴却已离开他的肩,嘴里咬着他的血,他的肉……

  她突然呕吐。

  呕吐使得她更无力抵抗,只有高呼:“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能这么样做。”

  他已几乎占有她,含糊低语:“为什么不能,谁说不能。”

  突听一人道:“我说的!你不能!”

  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可怕。

  愤怒到了极点,有时也反而会变得冷酷——刀岂非也是冷静。

  这声音听在傅红雪耳里,的确也像是一把刀。

  他的人立刻滚出。

  然后他就看见了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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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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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叶开道:“他说他去找你,但他看到你时,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傅红雪道:“因为他找的根本不是我!”

  叶开点点头,道:“不错,他找的当然不是你,但他找的是谁呢?——萧别离?翠浓?他若是去找这两人,为什么要说谎?”

  风更大了。

  黄沙漫天,野草悲泣,苍穹就像是一块镶满了钻石的墨玉,辉煌而美丽,但大地却是阴沉而悲怆的。

  风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马嘶,却衬得这原野更寂寞辽阔。

  傅红雪慢慢地在前面走,叶开慢慢地在后面跟着。

  他们两个人之间,仿佛总是保持着一段奇异的距离,却又仿佛有种奇异的联系。

  远处已现出点点灯火。

  傅红雪忽然缓缓道:“总有一天,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叶开道:“总有一天?”

  傅红雪还是没有回头,一字字道:“这一天也许很快就会来了。”

  叶开道:“也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来。”

  傅红雪冷笑道:“为什么?”

  叶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目光凝视着远方的黑暗,缓缓道:“因为我们说不定都全死在别人手里!”

  马芳铃伏在枕上,眼泪已沾湿枕头。

  直到现在,她情绪还是不能恢复平静,爱和恨就像是两只强而有力的手,已快将她的心撕裂。

  叶开、傅红雪。

  这是两个多么奇怪的人。

  草原本来是寂寞而平静的,自从这两个人来了之后,所有的事都立刻发生了极可怕的变化。

  谁也不知道这种变化还要发展到多么可怕的地步。

  这两个人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来?

  想到那天晚上,在黄沙上,在星空下,她蜷伏在叶开怀里。

  叶开的手是那么温柔甜蜜,她已准备献出一切。

  伯是他没有接受。

  她说她要回去的时候,只希望被他留下来,甚至用暴力留下她,她都不在乎。

  但是他却就这样让她走了。

  他看来是那么狡黠,那么可恶,但他却让她走了。

  另一天晚上,在同样的星空下,在同样的黄沙上,她却遇见了个完全不同的人。

  她从没有想到傅红雪会做出那种事。

  他看来本是个沉默而孤独的孩子,但忽然间,他竟变成了野兽。

  是什么原因使他改变的?

  只要一想起这件事,马芳铃的心就立刻开始刺痛。

  她从未见过两个如此不同的人,但奇怪的是,这两人竟忽然变得同样令她难以忘怀。

  她知道她这一生,已必定将为这两人改变了。

  她眼泪又流了下来……

  屋顶上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她父亲的脚步声。

  马空群就住在他女儿楼上。

  本来每天晚上,他都要下来看看他的女儿,可是这两天晚上,他却似已忘了。

  这两天他也没有睡,这种沉重的脚步,总要继续到天亮时才停止。

  马芳铃也已隐隐看出了他父亲心里的烦恼和恐惧,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她自己心里也同样有很多烦恼恐惧。

  她很想去安慰她的父亲,也很想让他来安慰她。

  但马空群是严父,虽然爱他的女儿,但父女两人之间,总像是有段很大的距离。

  三姨呢?这两天为什么也没有去陪他?

  马芳铃悄悄地跳下床,赤着足,披起了衣裳,对着菱花铜镜,弄着头发。

  “是找三姨聊聊呢,还是再到镇上去找他?”

  她拿不定主意,只知道绝不能一个人再待在屋里。

  她的心实在太乱。

  但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很急的马蹄声自牧场上直驰而来。

  只听这马蹄声,就知道来的必定是匹千中选一的快马,马上骑士也必定是万马堂的高手。

  如此深夜,若不是为了很急的事,绝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父亲的。

  她皱了皱眉,就听到她父亲严厉的声音:“是不是找到了?”

  “找到了慕容明珠。”这是云在天的声音。

  “为什么不带来?”

  “他也已遭了毒手,郝师傅在四里外发现了他的尸体,被人乱刀砍死。”

  楼上一阵沉默,然后就听到一阵衣袂带风声从窗前掠下。

  蹄声又响起,急驰而去。

  马芳铃心里忽然涌出一阵恐惧,慕容明珠也死了,她见过这态度傲慢、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昨天他还是那么有生气,今夜却已变成尸体。

  还有那些马师,在她幼年时,其中有两个教过她骑术。


接下去会轮到什么人呢?叶开?云在天?公孙断?她父亲?

  这地方所有的人,头上似乎都笼罩了一重死亡的阴影。

  她觉得自己在发抖,很快地拉开门,赤着足跑出去,走廊上的木板冷得像是冰。

  三姨的房间就在走廊尽端左面。

  她轻轻敲门,没有回应,再用力敲,还是没回应。

  这么晚了,三姨怎么会不在房里?

  她从后面的一扇门绕了出去,庭院寂寂,三姨的窗内灯火已熄。

  星光照着苍白的窗纸,她用力一推,窗子开了,她轻轻呼唤:“三姨。”

  还是没有回应。

  屋里根本就没有人,三姨的被窝里,堆着两个大枕头。

  风吹过院子。

  马芳铃忽然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她忽然发现这地方的人,除了她自己外,每个人好像都有些秘密。

  连她父亲都一样。

  她从不知道她父亲的过去,也从不敢问。

  她抬起头,窗户上赫然已多了个巨大的人影,然后就听到公孙断厉声道:“回房去。”

  她不敢回头面对他,万马堂中上上下下的人,无论谁都对公孙断怀有几分畏惧之心。

  她拉紧衣襟,垂着头,匆匆奔了回去,仿佛听到公孙断正对着三姨的窗子冷笑。

  用力关上门,马芳铃的心还在跳。

  外面又有蹄声响起,急驰而去。

  她跳上床,拉起被,蒙住头,身子忽然抖个不停。

  因为她知道这地方必将又有悲惨的事发生,她实在不愿再看,不愿再听。

  “……我根本就不该生下来,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的。”

  想起傅红雪说的话,她自己又不禁泪流满面。

  她忍不住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生下来?为什么要生在这里?……”

  傅红雪的枕头也是湿的,可是他已睡着。

  他醒的时候没有哭,他发誓,从今以后,绝不再流泪。

  但他的泪却在他睡梦中流了下来。

  因为他的良知只有在睡梦中才能战胜仇恨,告诉他今天做了件多么可耻的事。

  报复,本来是人类所有行为中最古老的一种,几乎已和生育同样古老。

  这种行为虽然不值得赞同,但却是庄严的。

  今天他却冒犯了这种庄严。

  他流泪的时候,正在梦中,一个极可怕的噩梦,他梦见他的父母流着血,在冰雪中挣扎,向他呼喊,要他复仇。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冷的手伸入他被窝里,轻抚着他赤裸的背脊。

  他想跳起来,但这双手却温柔地按住了他,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你在流汗。”

  他整个人忽然松弛崩溃——她毕竟来了。

  黑暗。

  窗户已关起,窗帘已拉上,屋子里黑暗如坟墓。

  为什么她每次都是在黑暗中悄悄出现,然后又在黑暗中慢慢消失?

  他翻过身,想坐起。

  她却又按住他!

  “你要什么?”

  “点灯。”

  “不许点灯。”

  “为什么?我不能看看你?”

  “不能。”她俯下身,压在他胸膛上,带着轻轻地笑:“但我却可以向你保证,我绝不是个很难看的女人,你难道感觉不出?”

  “我为什么不能看看你?”

  “因为你若知道我是谁,在别的地方看到我时,神情就难免会改变的,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可是……”

  “可是以后我总会让你看到的,要这件事过了之后,你随便要看我多久都没关系。”

  他没有再说,他的手已在忙着找她的衣钮。

  她却又抓住他的手。

  “不许乱动。”

  “为什么?”

  “我还要赶着回去。”她叹了口气:“我刚说过,我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他在冷笑。

  她知道男人在这种时候被拒绝,总是难免会十分愤怒的。

  “我在这里忍耐了七八年,忍受着痛苦,你永远想不到的痛苦,我为的是什么?”她声音渐渐严厉:“我为的就是等你来,等你来复仇,我们这一生,本就是为这件事而活的,我从没有忘记,你也绝不能忘记。”

  傅红雪的身子忽然冰凉僵硬,冷汗已湿透被褥。

  他本不是来享乐的。

  她将她自己奉献给他,为的也只不过是复仇!

  “你总应该知道马空群是个多么可怕的人,再加上他那些帮手。”她又叹息了一声:“我们这一击若不能得手,以后恐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公孙断、花满天、云在天,这三个人加起来也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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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说的不是他们,花满天和云在天,根本就没有参与那件事。”

  “你说的是谁?”

  “一些不敢露面的人,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查出他们是谁。”

  “也许根本没有别人。”

  “你父亲和你二叔,是何等的英雄,就凭马空群和公孙断两个人,怎么敢妄动他们?何况,他们的夫人也都是女中豪杰……”

  说到这时,她自己的声音也已哽咽,傅红雪更已无法成声。

  过了很久,她才接着说了下去:“自从你父亲他们惨死之后,江湖中本就有很多人在怀疑,有谁能将这两对盖世无双的英雄夫妇置之于死地?”

  “当然没有人会想到马空群这人面兽心的畜生!”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但除了马空群外,一定还有别的人,我到这里来,主要就是为了探听这件事,只可惜我从未见过他和江湖中的高手有任何往来,他自己当然更守口如瓶,从来就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你查了七八年,都没有查出来,现在我们难道就能查出来?”

  “现在我们至少已有了机会。”

  “什么机会?”

  “现在还有别的人在逼他,他被逼得无路可走时,自然就会将那些人牵出来。”

  “是哪些人在逼他?”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昨天晚上,那十三个人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那些马呢?”

  “也不是。”

  “既然不是你,是谁?”

  “我本就在奇怪。”

  “你想不出?”

  傅红雪沉吟着:“叶开?”

  “这人的确很神秘,到这里来也一定有目的,但那些人却绝不是他杀的。”

  “哦?”

  “我知道他昨天晚上跟谁在一起。”

  幸好屋里很暗,没有人能看见傅红雪的表情——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很奇怪。

  就在这时,突听屋顶上“格”的一响。

  她脸色变了,沉声道:“你留在屋里,千万不要出去。”

  这十一个字说完,她已推开窗子,穿窗而出。

  傅红雪只看到一条纤长的人影一闪,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这里已有四个人醉倒,四个人都是万马堂里资格很老的马师。

  他们本来也常常醉,但今天晚上却醉得特别快,特别厉害。

  眼见着十三个活生生的伙伴突然惨死,眼见着一件件可怕的祸事接连发生,他们怎么能不醉呢?

  第四个倒下的时候,叶开正提着衣襟,从后面一扇门里走进来。

  他早已在这里,刚才去方便了一次,酒喝得多,方便的次数也一定多的,只不过他这次方便的时候好像太长了些。

  他刚进门,就看到萧别离在以眼角向他示意,他走过去。

  萧别离在微笑中仿佛带着些神秘,微笑着道:“有人要我转交样东西给你。”

  叶开眨眨眼,道:“翠浓。”

  萧别离也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一向都这么聪明?”

  叶开微笑道:“只可惜在我喜欢的女人面前,我就会变成呆子。”

  他接过萧别离给他的一张打成如意结的纸。

  淡紫色的纸笺上,只写着一行字:“你有没有将珠花送给别人?”

  叶开轻轻抚着襟上的珠花,似已有些痴了。

  萧别离看着他,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我若年轻二十岁,一定会跟你打架的。”

  叶开又笑了,道:“无论你年纪多大,都绝不是那种肯为女人打架的男人。”

  萧别离叹道:“你看错了我。”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两条腿是怎么样会断的?”

  叶开道:“为了女人?”

  萧别离苦笑道:“等我知道那女人只不过是条母狗时,已经迟了。”

  他忽又展颜道:“但她却绝不是那种女人,她比我们看见的所有女人都干净得多,她虽然在我这里,却从来没有出卖过自己。”

  叶开又眨眨眼,道:“她卖的是什么?”

  萧别离微笑道:“她卖的是男人那种越买不到,越想买的毛病。”

  推开第二扇门,是条走道,很宽的走道,旁边还摆着排桌椅。

  走到尽头,又是一扇门,敲不开这扇门,就得在走道里等。

  叶开在敲门。

  过了很久,门里才有应声:“谁在敲门?”

  叶开道:“客人。”

  “今天小姐不见客。”

  叶开道:“会一脚踢破门的客人呢?见不见?”

  门里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定是叶公子。”

  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娇笑着开了门,道:“果然是叶公子。”

  叶开笑道:“你们这里会踢破门的客人只有我一个么?”

  小姑娘眼珠子滑溜一转,抿着嘴笑道:“还有一个。”

  叶开道:“谁?”

  小姑娘道:“来替我们推磨的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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