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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刘剑锋

秋风咋起(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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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12 17:0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24# 刘剑锋


   

吴上宝戏楼一样的大船终于派上了用场。秋天只剩下个尾巴的时候,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雨降临了洛州,瓢一样泼着的大雨在河谷川道汇成了一股又一股的洪流,洪流冲倒了房屋,冲走了人蓄,冲毁了庄稼地,最后浩浩荡荡在洛河里集合,汇成了更大更疯狂的洪水。洛河不再是一条河了,是一条江,不,应该是个屠夫,一个挥着屠刀的屠夫——成千上万的人蓄被屠杀后连尸首都带走了,一个个村庄,连片的庄稼地都被屠杀了。在洛河完成了它百年不曾完成的屠杀的同时,洛州巨富吴上宝则完成了他等了半年还要多的婚礼。那艘比戏楼还要大同时装扮得比戏楼还要富丽堂皇的大船,挂着碾盘子一样大小的红灯笼,飘着比洛州城的街道还要长的彩带,摆着锣鼓家伙唱着比戏园子里还要热闹的大戏,设下比洛州城里所有的饭铺都丰盛的宴席,浩浩荡荡轰轰烈烈风风光光气气派派漂在滚滚的浊浪里,漂到柴峪沟,接了吴上宝的新娘子柴女女,然后又浩浩荡荡轰轰烈烈风风光光气气派派漂在滚滚的浊浪里赶回到他洛州城的新房。当吴上宝和他的新娘子下了大船乘上大轿赶往洛州城时,他们身后的戏楼一样的大船轰隆一声如山一样坍塌掉了,没有来得及下船的人也稀哩哗啦随着木板椽梁被滚滚的浊浪卷走。吴上宝回头看了看,合了双手谢天谢地,他和他的新娘子平安无事。前几天他是让常乐把船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的,检查完常乐还说一切正常的。但船却散了。大船轰隆一声散掉的时候,新娘子柴女女悄悄掀开轿子的红帘子往外认真地看了一眼,像是找什么人。

大船的散掉是不是一个不吉利的信号?没有人注意到。事实上,洛河上刮起大风的第二天夜里,吴上宝在柴峪沟里的两片店铺突遭土匪黑三炮的抢劫。土匪抢了店里的货物,牵走了两匹吴上宝非常喜欢的棕色大马,还打伤了店里的几个伙计。不吉利的信号是不是从这个时候就发出了,只是没有人特别注意罢了?比如吴上宝,当管家常乐惊慌失措地告诉吴上宝店铺被抢的事情时,吴上宝居然训了常乐一通:没看到天要下雨了吗?屁大个事也要给我说,你当管家是吃闲饭的,不会找找黑三炮沟通沟通?把常乐噎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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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12 17:0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1# 刘剑锋


   

柴赖赖是蹲在洛河边的一座小山上看着吴上宝把柴女女用那艘大船迎走的。当船在洛河的滚滚浊浪里漂的时候,柴赖赖就把自己的一双眼睁成了牛眼,他等着那艘载着吴上宝的大船在洛河的滔天大浪里散掉,他等呀等,等红了眼挣破了胸,直到吴上宝和柴女女下了船上了大轿子,大船轰隆一声散掉,柴赖赖才绝望地大喊:狗日的老天呀,你不助我!那船是早早就应该散的呀,为啥不把吴上宝这杂种淹死在洛河里呢?这个除了有钱啥也没有的杂种可是害了柴女女又害了我呀,呜呜呜——,我的柴女女呀,呜呜呜——,呜呜呜,柴女女呀……柴赖赖躺在山上放声大哭起来。他的哭声传的很远很远,牛一样的又粗又壮又汹涌澎湃,盖过了洛河轰隆隆的浪涛声,那模样恐怕都能撕裂了吴上宝新房的喜庆,传到柴女女的耳朵里去。但没有人注意柴赖赖的哭声。这个时候洛河边到处是死人,到处是妻离子散无家可归的人,到处都是哀哀的哭声,到处是水灾过后的恐怖与绝望,谁会注意柴赖赖的哭声呢?柴赖赖一直牛一样在山上哭到第二天,太阳出来了,洛河的水塌下去了,他还在那儿哭。太阳把他的眼泪晒得发烫的时候,柴赖呈不哭了,他软塌塌地站起来,对着柴峪沟,恶狠狠地说:狗日的吴上宝,咱等着瞧!

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吴上宝从山外请来了一个据说是曾留学英国的李博士,一同攀上秦岭开始勘察线路。吴上宝计划在这个冬天完成线路的设计,明年一开春就开工。吴上宝把李博士安排在柴峪沟他的那个园子里。就着红彤彤的木炭火,吴上宝给客人讲他那个气壮山河的设想。吴上宝挥手一划拉,把天和地都划在里头,他说他要修的这条路就象一把亘古未有的长剑,把浩浩荡荡的秦岭拦腰斩断,把万年的天堑变成通途,把八百里秦川巍峨险峻的华山与秦岭腹地的洛州以及陕南连在一起,让封闭得太久太久的洛州向北敞开胸怀,让一辆辆的汽车把山外的新鲜事弄到洛州来,叫山旮旯里的人们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你想想!吴上宝激动得满脸通红象喝多了酒:你想想,秦岭给我斩断了,斩断了,一条大路从天而降……那位留过洋的李博士也给感动了,他腾地站起来,望着吴上宝说:吴掌柜,你将创造历史!走,上山!吴上宝一拍巴掌:痛快!然后朝门外大吼一声:常乐,备马备轿!穿过柴峪沟熙熙攘攘的大街时,吴上宝说:李博士,请原谅,我对你设计的线路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吴掌柜不必客气,请说,李博士微笑着说。这条路要避开柴峪沟,不要从柴峪沟走,你看,这儿多热闹!我要让它留下来,完整地留下来,吴上宝说。李博士说,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攀上岭头回望给纷扬的大雪覆盖着的柴峪沟和周围一片白茫茫的无边无际的山,李博士低头看着矮小的吴上宝,感叹道:吴掌柜,好气魄呀,在我眼里你一点都不象个商人,倒象个诗人,一个激情澎湃胸襟博大的诗人!李博士过讲了,吴上宝笑着说。敢问吴掌柜,您是怎么想到要做这件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的?李博士问。要听真话么?吴上宝说。当然,李博士低下头来。因为女人!吴上宝说。女人?李博士不解。

是的,女人!吴上宝仰起头让纷纷扬扬的雪落在脸上:吴某不怕博士笑话,我要修一条能跑汽车的公路,用汽车娶回我的第10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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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4-14 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进来读:)期待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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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进来读:)期待后续:)
丝路话雨 发表于 2011-4-14 17:19



    忙昏头了。这就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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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4# 刘剑锋


   

吴上宝与李博士冒着大雪去勘察线路的当天晚上,他在洛州城和柴峪沟的几片商铺相继遭劫。店里的货物银元被抢不说,还放了火杀了一个伙计。火烧的是吴上宝在洛州城里最大的一个商埠,损失惨重。好在那天晚上雪大得像席片子,把火压得没烧起来,要不,半拉洛州城都得给烧了。五天以后吴上宝回来了,常乐哆嗦着手对吴掌柜说:都怪我……吴上宝平平静静地舒一口气,说:我怎么能怪你,常乐,我不会怪你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黑三炮这个土匪我小看了。这世上啥人都不能小看的,不管是像你一样的管家,还是像柴赖赖一样的小伙计。这样,必要时咱会会黑三炮,你安排安排吧。说到这里吴上宝话题一转:柴赖赖最近可好?常乐点点头说:还好还好。我托你给他找媳妇的事情咋样了?吴上宝问。差不多了,柴峪沟许掌柜的大女儿早就对柴赖呈有意,两人也般配。吴上宝说:那就抓紧点。柴赖赖也不小了,该成个家了。

在柴峪沟,冬日里大雪初住的光景是很耐看的,到处是白花花的刺眼的银色。柏树松树从厚厚的雪层里透出来,青青翠翠的如同许多明了清新的想法,站在黑黑的崖壁上,让太阳尽情地照着。车马行人熙来攘往的柴峪沟两旁,化了的雪水点点滴滴地凝成碗口粗细的晶莹透亮的冰柱,八头骡子也是拽不倒的。出了柴峪沟,白亮亮的雪,宁宁静静地铺在洛河滩上,起起伏伏如女人柔和滑腻的身体。彻天彻地的雪让洛河变得极为羞涩,像一缕在诺大的白纸上画出的纤细精巧的小黑虫。盖在洛河和柴峪沟上头的天,蓝得像一块给柴女女刚刚从染锅里捞出来的蓝布,叫你总担心是不是会有一滴蓝水掉下来落在你的身上,染蓝了你。

在这样的背景上来了一个穿红棉袄的女人。那种红在洛河滩里是很少见的。像茫茫白夜里的一盏灯笼,像偌大的一块白布上滚下一个熟透了的果子,像一个火球突然滚到柴峪沟里,轰隆隆地燃烧着——总之,这个穿红棉袄的女人那么红,那么亮,那么刺眼,让蓝天上大大的太阳都失去了光芒。

别人可以不知道她是谁,但柴赖赖不能不知道。

当然是柴女女。

新婚的柴女女今日回娘家。

柴赖赖蹲在柴女女家门前的麦场里抽旱烟。他把一口口的烟雾喷出来,喷成柴女女纺的丝丝缕缕的棉线。

火一样的红棉袄袅袅婷婷地飘进了又苦又涩的旱烟里,让白白的烟雾凝固在蓝汪汪的天空里。

哥。那团红亮亮的火说。

她叫谁哥?柴赖赖心里说。

哥。那团火又叫了一声,是对着他叫的。

柴赖赖嘴里的烟雾就彻底地变成了糁人的冰。她把我叫成了哥。柴赖呈心里说。

柴赖赖拧过头去,看给阳光照得白花花的洛河滩。洛河里树叶儿绿生生的时候,柴女女也曾像火一样燃烧过,那身子也像雪一样柔软而芬芳,光洁而鲜嫩,烤得他柴赖呈热血沸腾,但现在,她叫他哥,把他变成了冰。

妹子。柴赖赖对着天说。柴女女身后还跟着两个女人,显然是她的下人,侍侯她的。她俩看着抽烟的柴赖呈。

也不来接我。柴女女笑起来,雪一样白的牙给火一样的柔软的嘴唇守卫着。脸上是火一样的红晕,香喷喷的软乎乎的。

柴赖赖就站起来,磕磕旱烟袋,然后把它别在后腰上。

走,回家吧。柴赖赖说。

吃过饭,柴女女坐到了纺车前,开始防线。柴赖赖摸出旱烟抽。柴女女把白亮亮的线长长地扯起来,但现在她没有把线扯到蓝汪汪的天上去,而是扯到黑乎乎的房梁上去。柴女女不再像个蝴蝶在那儿飞,而是像个真正的女人在那儿纺线。她像把柴赖呈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撕成了丝,给缠到那又冷又黑又尖利的锭子上去。纺车的吱吱咛咛的声音不再好听,像个老女人打呼噜,稀松拉垮又飘着一股子发霉的味儿。

柴赖赖的耐性是有限的。

他把旱烟袋在地上磕得火星直冒,把一口又粗又臭的烟味儿喷在纺车上,说:妹子,后岭上那一树柿子给这一场雪捂成了,又红又软又甜,哥领你尝尝去。

老女人的呼噜声停止了。

柴女女看了他一眼。对侍侯她的仆人说:我跟我哥出去走走。

他们出了屋。

柴赖赖打着这盏灯笼往后岭上走。

雪在脚底下呱呱呱的直叫唤。金亮亮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四周无边无际的白,无边无际的宁静。热热闹闹的柴峪沟躲在这白和宁静的深处,只让这盏灯笼在这儿烂漫,在这儿耀眼。

后岭那一片阳坡的雪早已经化开,干爽的蒿草柔软地铺在阳光底下。

不歇会儿?柴赖呈说。

柴女女回过头来。

柴女女变得越发好看娇嫩了。这好看和娇嫩无疑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抑或就是纺车上那又黑又尖利的钢锭子,直直地朝他刺过来,刺得他头发梢都发疼。

你变得比原来好看多了。柴赖赖忍着疼说。吴上宝这狗日的真会养女人!

柴女女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像崖上垂下来的冰凌。

疼让柴赖赖有点发昏。他昏昏沉沉奔到柴女女跟前,一把把这个他曾经搂过许多次的女人搂进怀里。柴女女像一团软软的面团。甜丝丝香喷喷的气息从她的鼻孔,从她又红又润的唇,从她的雪一样白嫩的脖子里如汹涌澎湃的水一样喷出来,注进了他的身体,把他的身体像吹气球一样地弄得膨胀起来,绷得憋闷难受。他把他给旱烟熏得臭臭烘烘的嘴伸到柴女女的脸上和脖子里,两只手也慌张张地钻进了大红袄里。他摸到了她细细嫩嫩的身子了,那简直就是光洁温暖的丝绸;然后他摸住了那两个小羊羔一样活蹦乱跳的奶子了,那简直就是新蒸出来的白嫩嫩雪亮亮软活活的白面馍馍呀,他贪婪地摸呀摸,摸得柴女女香喷喷的嘴里发出了一种让他更加发狂的声音。柴女女的身子软在他的怀里。这身子的软也是有力量的,像坍塌的一堵墙,把他拽倒在地上。柴赖赖觉得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什么都敢做的顶天立地的汉子。他解开了柴女女红棉袄的扣子,他让那雪一样白嫩如新蒸的馍一样软活的身子一点点在他面前开放,他看见这身子起起伏伏如雪盖在河滩盖在山上,又如荡漾着白色浪花的河流,他忍不住要跳进去,而且他也听见她用那种香喷喷的呻吟呼唤着他跳进去,所以他必须要跳进去。于是他也脱去了自己的衣服,他近乎棕色的皮肤和她的雪一样的身子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强悍威猛和她的柔和软活那么和谐而生动地晾晒在太阳底下。他进入她的身子,他让她快活地叫唤着,让她无所顾及的开放着,让她雪一样白嫩的身子在他的强悍里如火一般的燃烧起来,如水一样地翻腾起来,她的身子甚至在他的感觉里变成了一湾水,他要以他的勇猛和强悍让这水掀起大浪,他要让他心爱的女人快活,他要给夺去了他的女人的吴上宝戴一顶帽子,一顶绿帽子,让他难受,让他受辱,让他吴家的祖上都跟着他受辱。虽然他过去和柴女女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但那时候做那事情像饿了吃烫饭,既想张大嘴山呼海啸吃个痛快,又怕烫了肠子烧了心,和做贼差不多,缩头缩脑,胆战心惊,只能猴急一阵子草草了事,而如今在他身子下的柴女女则完全变成了一匹马,任他来骑,变成了一条河,任他来淌……太阳亮晃晃地照着他们,照着他们的疯狂和快活,照着他们四周的宁静,照着满山的闪着金子样光泽的荒草,照着吴上宝做梦恐怕都想不到的事情。然后,柴女女尖叫了一声,柴赖赖也吼了一声,两座山似的人轰隆隆地倒下了,倒出一片寂静……

亮晃晃的太阳斜到柴峪沟的西山头上的时候,藏在满山的残雪里的寒冷悄悄跑出来,先唤醒了柴女女,柴女女又唤醒了柴赖呈。

柴赖赖,你该做的都做了,我有一句话要说。柴女女说。她已经把她白嫩嫩的身子裹进灯笼一样的大红袄里去。

说。柴赖赖穿衣服。

今后别再找吴上宝的茬儿,他如今是我男人。

可你是我女人。

我是吴上宝的女人。

你是我的女人。

今后别再找吴上宝的茬儿。是你捅破成亲大船的船底的吧?又是你找的土匪黑三炮抢的吴上宝的铺子的吧?今日,你又和我做了这事,吴上宝知道了,会杀了你,也会杀了我,你害了你,也会害了我。今后别再做这些事了。柴女女站起来。

柴赖赖愣了愣,然后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极其没出息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像他在吴上宝娶柴女女那天蹲在山上一样大哭起来。

往后别再这样了。也别再找我。柴女女望着地上的柴赖呈说。

柴赖赖不哭了。他抬起头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抬起头来,又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地站起来,盯着柴女女。

要是我杀了吴上宝这狗日的呢?柴赖呈像一个男人那样对柴女女说。

柴女女盯着柴赖赖望了一会儿,才慢慢儿地说:你杀谁我不管,但你别杀我男人。

可你是我的女人呀!柴赖赖说这句话的时候,柴女女已经走出去好远。这句话像狗一样跟着柴女女也走了好远。在金亮亮的夕阳里,柴女女的红棉袄简直就是一盏挂在天地之间的大灯笼呀,一句狗一样的话能撵上么?

日头压山的时候,柴赖赖对着满天的残阳大喉一声:

狗日的吴上宝,你杂种把我的女人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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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5# 刘剑锋

吴上宝领着李博士从冰天雪地的秦岭山上刚刚回到柴峪沟,水还没喝一口,管家常乐就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说:掌柜的,又出事了!

吴上宝在洛州城开的两家洋货店和一家粮店在十天之内先后被土匪一抢而光,之后,吴上宝开在柴峪沟的那家规模浩大的牲口草料场不仅同样被一抢而光外,土匪还一把火烧了它。

听常乐说完,吴上宝问:家人咋样?

家人一切都好,安然无恙。常乐说。

吴上宝舒一口气:这就好。

吴上宝踏着柴峪沟街上喀嚓嚓响的冰茬儿,望了望被烧得一塌糊涂的草料场,然后又乘了轿子赶赴洛州城,在洛州城里,他在给土匪抢了的洋货店和粮店里走了走,然后在粮店里最大的一个粮仓边蹲了大半天,末了,对常乐说:给我把九姨太接回柴峪沟。常乐说:不给知县说一声?

说啥?吴上宝看常乐一眼。

土匪抢店的事呀,是不是让他们派些兵马……

吴上宝摆了摆手:那伙酒囊饭袋,你又不是不知道。州里来的又能怎么样?去接九姨太吧。

给洛州城里的伙计叮咛叮咛吧,常乐说。

叮咛啥?吴上宝问。

土匪闹得凶,让他们防着点儿,常乐说。

能防住么?吴上宝瞥常乐一眼,说,去接九姨太吧。

吴上宝带着柴女女从洛州城回到柴峪沟,他见到了高高大大的柴赖赖。柴赖赖像一棵偌大的树靠在店门上,好象这店就靠他撑着才不会倒下去似的,那么年轻那么强悍那么有力量。吴上宝打心眼儿里生出一种羡慕来。柴赖赖显然看到了吴上宝的轿子,他从店边走过来,对吴上宝的轿子笑了笑,很谦恭很驯顺的样子。吴上宝觉得这笑里有些他一时说不清楚的什么东西,尤其是那双眼睛,滴溜溜的黑幽幽的,分明藏着一些东西,啥东西?他说不清。接着他又看见柴赖赖的目光转向了后面柴女女坐的轿子,柴赖赖依然在笑着,笑容那么亲切那么柔和,但他还是觉得那笑里藏着什么东西,啥东西?他说不清。他把脑袋探出轿子向柴赖赖打了个招呼,柴赖赖又是一个很谦恭很驯顺的笑。吴上宝又想起一件什么事情,这件事情与柴赖赖是有关系的,什么事情呢?一时想不起来。是不是老了?吴上宝觉得身子骨突然间空了一下。但他很快摇摇头:不是,绝对不是,他的第10个太太还没有娶回来呢。

吴上宝又把头伸出轿外,问跟在轿子后头的常乐:我是不是叫你给赖赖办一件事情?

常乐几步赶上来:掌柜是说店里的那个伙计?

对,刚才打招呼的那个。吴上宝说。

你让我找个媒人,给他提亲,常乐说。

不错,就这事,吴上宝拍拍脑门儿,你抓紧去办了。

咱遇到的事情不少了,一个小伙计,还要这么操心?常乐有些不愿意。

吴上宝又摆摆手:咱闲话不说,你抓紧去办了吧。

行,我抓紧就是了。常乐说。

回到园子,大火炕早已烧得热热乎乎。吴上宝关上门有点急不可耐地将柴女女拉到了火炕上。新婚的柴女女羞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他,这更惹得他的浑身生出滚滚热浪。他托起柴女女的脸,亲那香喷喷的嘴,亲那雪白的脖子,亲那一团羞涩,亲那无边无际的粉嫩娇艳。然后一点点地掀开她的衣服,那雪一样粉嘟嘟嫩活活的皮肤,还有那浑圆蓬勃的一对奶子,简直就是一场大火,真能要了他的命。他把她脱得精光,再把自己也脱得精光,然后用他在前9个女人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来对付她。他用嘴用手用浑身燃烧着的火,在她那雪一样的身体上尽情的疯狂,让她死去活来,大呼小叫,最后,他让自己进入到她的身子,但一进去他就倒塌了下去;他拼命地动作,想作出一种无比强劲的样子,但越是想强大却越是疲软,越是无法把倒塌下去的东西扶起来。他疲于奔命,苦不堪言,淋漓的大汗如洪水一般倾泻到她的身体上,他觉得她都快要被他的汗水弄得漂起来了。渐渐的柴女女不叫唤了,不呻吟了,然后,睁开了一直闭着的眼,摸着他给汗水弄得油光光的身子,娇娇地对还在垂死挣扎的他说:行了,别累着……他就停了下来,疲倦地趴在她的身上不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年轻的柴赖呈,想起了树一样高大威猛又强悍无比的柴赖呈。年轻多好,像柴赖呈一样年轻多好。他心里再一次生出了由衷的羡慕。如果年轻可以买的话,他吴上宝会以他的千万家财换回柴赖呈的年轻的。……

吴上宝躺了一会儿又喝了柴女女给他沏的热茶,然后把常乐叫了进来。

咱们给黑三炮的银两货物都按时送去了么?吴上宝问。

这怎么敢误?都按时送了的。常乐说。

这些年,咱是不是在哪些地方对他做得不周全,让他不满意了?吴上宝说。

这哪能呢?常乐皱了皱眉头,几十年了,黑三炮可是对咱从来秋毫无犯哪。

一定是有原因的,吴上宝说,这样吧,你再带些银两洋货去找找黑三炮,探探他的口风,必要时,我可以会会他。多带些,别怕花钱。

常乐说了声行,就退了出去。

吴上宝回过头来见柴女女正怔怔地望着窗外,脸上像结了一层冰。

你不舒服?吴上宝问。

柴女女收回目光,对吴上宝笑了笑:没有,我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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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6# 刘剑锋

   

柴赖赖没想到柴女女会来找他。

柴女女来的时候他正蹲在店门外晒太阳。

今年的腊月天里柴赖呈显得格外的清闲。经历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和一场同样是百年不遇的洪涝,来柴峪沟上集买东西的人和往年相比能少了一多半,要在往年,他这会儿正忙得连眼也顾不上眨一下的,人们疯了似的买东西置年货,把他的店门都能挤破了去。而现在,他闲得很。他或者抱着火盆抽旱烟——他后来的烟瘾是越来越大,烟锅子由小到大都换了好几个了——,或者就蹲在店门外晒太阳。腊月天的太阳暖活活的,明晃晃的,飘着一股子香喷喷的味道,蹲在太阳地里感觉像喝了酒一样的舒服。在这样的舒服里,他看见吴上宝的大轿子从他面前过去,后面还跟了一座轿子,他后来才知道后边的轿子里头坐的是柴女女。吴上宝从他面前过去的时候他是不准备理会的,但不知怎么的一看见轿子他就不由自主地迎上去,他不知道他应该对吴上宝作些什么的,比如,一定是要笑的。在这之后有好几个人来找他,一个是吴上宝在柴峪沟的管家常乐,常乐笑眯眯地望着他说:好小子你福气不小哇,吴掌柜让我给你找老婆哩。柴赖赖说:给我找,是么?……常乐不笑了:我跟了吴掌柜几十年了,我都没有这样的福气,你小子!有私下里看中的么?有,就言语一声,没有,我就给你托媒吧。常乐说完转身就走。吴上宝给我找老婆?这个狗日的王八,他抢了我的女人又来给我找老婆,是可怜我还是戏耍我?不是,或许是这狗杂种拿了我的女人后心虚了,心愧了,良心发现了,就要给我找老婆。狗日的老子不吃你这一套。柴赖赖拿定了主意。另一个找他的是街上开窑子的张老板,张老板抽大烟把自己抽得像一根细麻杆,碰一下都会倒掉的样子。张老板找他是发牢骚来的,他说他真想一拳把他的卖X的婆娘捶烂,那个不要脸的竟然背着他接客,而且还不要钱,你说她图啥?我真想一拳把这卖X的婆娘捶烂!柴赖赖想笑,就你这身子骨,还不知道谁捶烂谁呢。第三个找他的是钉鞋的赵矬子,赵矬子喝醉了酒,要柴赖赖给他脱了棉袄捉虱子。赵矬子是土匪头儿黑三炮的表哥,据说暗地里和黑三炮来往密切。最后一个找他的人他没想到。

是柴女女。

柴女女闲逛似的来到店里。她来的时候柴赖赖刚刚抽完一袋旱烟,丝丝缕缕的细烟还飘在明晃晃的太阳里。柴女女的出现叫柴赖赖想起柴女女纺线时的情形,柴女女把纺车摇得如蝴蝶一样地飞,细纤纤白亮亮的线给她白嫩的胳膊扯到蓝汪汪的天上去,然后又从天上落下来缠到呜噜噜转的线穗子上。但现在柴女女的胳膊不是白的,是蓝的,她穿了一件蓝汪汪的缎子袄——她的灯笼似的红棉袄哪里去了——她挥了蓝汪汪的胳膊把飘在太阳里的细线拆散捣乱。那蓝汪汪的胳膊简直就是缠线穗子的钢锭子,凌厉而锐利,杀个人都是可以的。柴赖赖站起来,他闻到了柴女女身上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就是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原来腊月天的太阳里香喷喷的味道是从柴女女这儿来的。但是,她为啥不穿那件灯笼似的红棉袄呢?当然,他更不知道柴女女为何要突然破天荒的来找他。

我说了让你往后不要再找他的茬儿了,可你还是在找。柴女女说。

找茬?找啥茬儿?柴赖赖懵哩懵懂的。

洛州城里的店铺给人抢,柴峪沟的草料场着了火,别人不知道是咋回事,可我知道!柴女女盯着柴赖赖。黑三炮的表哥赵矬子昨天还找过你。啥事我都清楚。

是这事,嘿嘿嘿。柴赖赖一笑,重新蹲下去,摸出烟袋来,装上烟末,拿起火镰卡嚓卡嚓地撇火,火星儿四溅,可就是燃不着。

柴女女突地飞起一脚把火镰踢得老远:是你找的黑三炮!吴上宝要是知道,会杀了你。

他杀我?柴赖赖又一笑:他狗日凭啥杀我?我抢他女人了?狗日的,还不知道谁杀谁哩。

他让常乐给你托媒,让你成亲哩。柴女女说。

他想把你还给我?柴赖赖扔了烟袋:把你还给我,我也不放过他狗日的。

你不找他茬儿,我就偷着跟你好。柴女女仰起脸来,说,你找他茬儿,吃亏的是你。

我亏早吃大了,连女人都给抢了去,我还怕吃亏?柴赖赖愤愤的说。

柴赖赖,你真的喜欢我?柴女女突然说。

柴赖赖望着柴女女,他眼睛有些发红,说:你真的瞧不出我的心么?你拿钢锭子在这里戳个窟窿看看,这心是红是黑!

那还是老话,你别再找他的茬儿,他如今是我男人。柴女女说完转身走了。

柴赖赖望着柴女女蓝汪汪的缎子袄一点点消失在柴峪沟冷清的街头,然后才去找被柴女女踢飞了的火镰。打着火,点上旱烟猛吸一口,想:柴女女为啥不穿那件灯笼似的红棉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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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37# 刘剑锋


   

留洋的博士很快就拿出了洛潼路的设计方案。吴上宝对博士说,我对这些一窍不通,只要是你弄出来的就一定没的错儿。正月十五一过,咱就开工。

正月十五那天吴上宝在洛州又制造了一个节日。

这热闹的模样和多少年后,即经过3年大会战洛潼公路终于于公元1970年建成通车时万人欢庆的场面有点相似。但那仅仅是一个场面宏大的庆典仪式,而不是一个节日。吴上宝在正月十五这天又制造了一个节日。

柴峪沟里张灯结彩,而洛河滩那片广阔的田野里,人山人海,到处是鞭炮声,到处是七哩哐啷的锣鼓声,到处是飘扬着的粗布染成的各色彩带。洛河滩边的田野里,搭起了一座大台子,台子上唱着大戏,台子前面,10对狮子10队龙,随着震天的锣鼓舞得天翻地覆。晌午时分,四周渐渐安宁下来,西安府和商州来的官员,和洛州知县一一走上大台子,又一一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们对洛州巨富吴上宝不吝血汗之财,慷慨解囊,独资修建洛潼大道,降秦岭于脚下,化天堑为通途,方便秦岭南北千万民众,造福子孙后代的义举,表示了衷心的钦佩和赞赏,一致认为此善举必将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在,并希望吴上宝在修通了洛潼大道后能继续将善举进行到底,为洛州百姓谋更多的福,造更多的利。吴上宝最后上台讲话,他说,他赚的是大家的银两,他就得把这银两还给大家;一个人,如果不为黎民百姓做事,财富再多也是个少;他吴上宝的财富不属于他,属于洛州的百姓,修通了洛潼路,我吴某人还会有更大的作为。讲话完毕,洛河滩里柴峪沟里又再次热闹起来,一群群扛镢头拿铣的人们浩浩荡荡开进了秦岭,修建洛潼大道的工程正式上马。

吴上宝从台子上下来,问候在一边的管家常乐:

你说说,大后年的这个时候,咸阳城里的女子我能不能娶到手?洋博士说得到9年后,你说,5年后的正月十五我能不能娶回咸阳城里的女子?我信你说的。

掌柜的说能,我看就一定能;没错儿的,一定能的。常乐说。

我信你!吴上宝喜呵呵地拍了拍常乐的肩说。然后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柴赖赖。他朝柴赖赖那边走过去,乐呵呵地问柴赖赖:你说5年后的正月十五这路能修成么?洋博士说得到9 后的年夏天,你说,5年后的正月十五能修成么?

柴赖赖谦恭地一笑:能吧,吴掌柜说能就一定能的。

吴上宝又拍了拍柴赖赖的肩:我也信你的!5年后如果能修成,咱就在这老地方再热闹!

吴上宝没想到热闹其实在两天后就终止了。

与正月十五的热闹比起来,正月十七简直就像起了一场灾祸,柴峪沟,洛州城,乃至整个洛州,都变得一片死寂。浩浩荡荡涌进秦岭修路的人们一拨儿又一拨儿地扯了回来,而此时那些参加开工仪式的府里和州里的官员们还骑马坐轿走在回去的路上。

正月十七的早上,人们发现洛州巨富吴上宝给人砍死在空荡荡的洛河滩上。

洛潼路的修筑到此结束。

有人说,这意味着一种命运和机遇与洛州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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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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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柴赖赖都窝在店里抽旱烟。柴赖赖一直盼着吴上宝死,但吴上宝真的死掉了,他发现他却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么高兴。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他窝在店里抽旱烟的时候想到了柴女女。他想象不出她这个时候的样子。他想去安慰安慰她,但很快又想,她凭什么要人安慰?她需要安慰么?或许她也和他一样等着这一天。她原本就不该是吴上宝的人,她是他柴赖赖的人。想到这里他准备到店外边走一走,旱烟把嘴差不多都抽歪了,干巴巴臭哄哄的,像骡子的大腿。脑袋也昏昏沉沉的,身上的骨头架子也咯巴巴的直响。他准备出门时麻杆一样的张老板推门进来,望着他稀哩糊涂地笑,笑得流出了涎水:哼哼哼,柴赖赖,你总算是把吴上宝给杀了!我知道你早有杀他的心思,这下把心思了啦!柴赖赖,你狗日的,蔫不溜出的,胆小如鼠,竟也能干出这惊天动地的事情。你狗日要出名了!柴赖赖懵里懵懂地望着张老板:谁要出名?张老板打一个哈欠,神神怪怪地说:你说谁要出名?你能到赵矬子那儿给我弄一撮烟土来,我就给你细说,去,弄一撮来。柴赖赖就懵里懵懂从赵矬子那儿剜了一撮鸡屎似的烟土。我给你说吧,张老板吸一口,舒服了一阵子,然后趴在柴赖呈耳边说起来。柴赖赖听完,又懵懂了一阵子。拍了拍脑袋出了店门。张老板在他身后说:你能再给我弄一撮烟土,我会给你说更多的事情。柴赖赖没理他。他想去找柴女女。他要给她说一些事情。但来到乱哄哄的街上,他又改了主意。现在找柴女女显然不合适,不管怎么说,柴女女是吴上宝娶的女人。过一阵子再去找她吧。他抬起头来望望正月蓝汪汪的天,柴女女这时候做啥呢?他想。这时候常乐迎面过来。常乐对他一笑,又叹一口气,说:小伙计,吴掌柜这一走,你的亲事咋办?

正月的最后几天里柴峪沟的空气都变得湿漉漉的,抹着一层滑腻腻的绿,里头混着一股股清清爽爽的味道。憋了一冬的草都悄悄地在坡坎崖畔洛河岸边透出了嫩生生的脑袋。洛河边的残雪早消得无影无踪,金色的沙子响亮地铺在空荡荡的河滩。洛河水这个时候是最清的,像稀软的白玉,从圆溜溜的石上头流过去,在正月天的太阳里飞起金子一样的水珠。两岸的泥土也变得潮湿潮湿的了,光秃秃的树也变得光滑圆溜起来。柴峪沟和它后边的秦岭把四季常绿的松柏的影子长长地拖下来,拖进洛河清悠悠的水光里。

在这样的好天气里,柴赖赖见到了柴女女。这是吴上宝死了以后柴赖赖第一次见到柴女女。

这天,吴上宝死后一直不见踪影的常乐,突然来找他,让他到洛州城里去取吴上宝粮店的帐本。柴赖赖注意地看了常乐几眼,却没有看出什么明堂,就想,这个常乐呀城府深着哩。吃了早饭,从柴峪沟里出来时,柴赖赖想到了柴女女。吴上宝死后柴女女一直就住在她娘家,柴赖呈没去看过她——其实他早该过去看看她的,看她,更重要的是要告诉她那个事情,张老板说的那件天大的事情。但他不好看她,寡妇门前是非多嘛。他想,趁人们现在都在吃饭,就过去坐一会儿吧,坐一会儿就走。

而且一定要告诉她张老板说的那件事情,那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他绕过屋后的那一丛酸枣树,进了院子,听到了吱吱咛咛的纺车声。

纺车像蝴蝶一样飞转着。摇着蝴蝶一样的纺车的当然是柴女女。柴女女穿着那身蓝汪汪的缎子袄。头上缠着白布,对,她还戴着丧布。她背对着他摇着纺车。

柴赖赖愣在那儿,准确说是给吓了一跳。考虑这会儿去是否合适。考虑到最后,他选择了离开。他转身准备离开时,柴女女说话了:

还没坐就走哇?

柴赖赖又愣了愣。

柴女女背对着他继续纺她的线。

飞舞的蝴蝶带着钢锭子呜噜噜转着。柴女女手里握着一团白生生的棉花,棉花从她手中出去时变成了细纤纤银亮亮的线。柴女女柔软的胳臂也像蝴蝶一样好看地飞舞着,把银亮亮的细线扯到正月蓝汪汪的天空里去。柴女女脖子和手与那蓝棉袄形成鲜明对比,棉袄蓝得像头顶的天,而脖子和手白得像她手中的棉花和她纺出的细线。那细细的线就像是从她白嫩嫩的手上和身体里不断抽出来流出来的,然后一点点缠到钢锭子上去,缠成一个个同样白生生的如桃子般的线穗子。柴女女就像个蓝蓝的蝴蝶在早春的柴峪沟里飞舞着,并以她优美的飞舞,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白桃子般的线穗子。早春的柴峪沟,花还没有开,草还没有绿,但却有了一只好看的蓝蝴蝶在翩翩起舞。柴赖赖想。这只蝴蝶是他柴赖赖的么?她本来就是他的,只不过多飞了几圈,现在终于又飞回来了。

纺车突然吱的一声停下来,四周也便静了下来。

满世界都像是静了下来。

那只美丽的蓝蝴蝶变成了柴女女。

柴女女弯下腰去,摘下那个缠得圆鼓鼓的如白桃子一般的线穗子,然后站起来,回过身,对柴赖赖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我等了你好些日子了。

柴赖赖憨憨地一笑。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见柴女女的脸分外的白,白得都有点发青。

我说了让你别找吴上宝的茬儿,可你到底没听我的话。柴女女说。她并没看柴赖赖,手里摆弄着锭子上的白桃子似的线穗子。

柴赖赖不笑了,他认真地望了她一眼,想说张老板说的事情,但柴女女又说话了,把他要说的话堵了回去。那就等一会儿再说吧。

我说了,你杀谁都行,但别杀我男人。柴女女盯着他,把线穗子从钢锭子上抽下来。

柴赖赖觉得柴女女的眼睛有点不对头,像两块冰,或者干脆就是两把刀。柴女女这副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有些懵,想说的话就更说不出来了。

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柴女女说。你害的不是吴上宝,你害的是我。

柴赖赖呆着。

你杀了我男人,让我变成了寡妇。柴女女盯着柴赖赖:我妈守了一辈子寡,现在,你又让我守寡。

柴赖赖最后看见柴女女把胳臂优美地一挥,手里的白桃子雪球一样地飞出去落在院子里,滴溜溜乱转,而那黑黝黝的,尖利如剑的钢锭子则朝他飞了过来。柴赖呈不知道它为啥要朝他飞过来,它要落在哪儿?

末了,他终于看明白了,它飞向他的胸口,而且那么容易就穿透了他的厚棉袄,钻进了他的心口。柴赖赖最后的感觉是,在秋风咋起的时候,他拉着柴女女跑到山上去摘黑红黑红的野酸枣吃,让长长的尖而细的酸枣刺给刺了一下,想到吃了酸枣后,他要看并要摸柴女女如她纺的线穗子一样饱满而白亮的奶子,然后还要与她做那件事情时,他一点都没有感到疼。柴赖赖倒下去时甚至能看见一缕又细又红的线,从他身上长长地拖出来,在地上绕呀绕的。他不知道这红线是怎么来的,是柴女女纺的线么?她怎么会纺出红线来呢?她可是从来没纺过红线来的呀。他现在十分想说话,他想告诉柴女女,吴上宝不是他杀的,别看他柴赖赖人高马大,他压根就没有这个胆儿,是个纯粹的熊包,胆小鬼,只是吹吹牛皮给嘴过过瘾而已——吴上宝是给他所信任的管家常乐杀的,这是张老板说的,他给张老板弄了一撮鸡屎似的烟土后,张老板就趴在他的耳根上告诉他:因为常乐偷着在柴峪沟养着一百多头骡马,平日里出租给来往于这条南北大通道上的客商行人,这些年常乐靠出租牲口可是赚了大钱的,要是吴上宝把这条洛潼大路修通了,秦岭能跑汽车,他的骡马就赚不到钱了,所以他就和土匪黑三炮联手杀了吴上宝……这是张老板的原话。柴赖赖觉得头晕起来了,看样子他现在是说不成了,那就等醒来时再给柴女女说个清楚,说清楚吴上宝到底是给谁杀的。……

几天后人们发现洛河滩里又死了一个人。

是柴赖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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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4-22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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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

公元1970年,沟通关中和洛南乃至陕南荆楚的一条新的通道——洛华公路贯通。这条公路的走向和吴上宝当年情留学英国的李博士设计的那条公路基本吻合,只是,洛华公路没有选择经过柴峪沟,其原因与吴上宝希望保持柴峪沟的繁华热闹无关,柴峪沟山崖耸立,沟谷狭窄,地形复杂,修建公路难度大,恐怕才是真正原因。

《洛南县志》留下了关于修建这条公路的文字:“洛(南)华(阴)公路  自洪箭路48公里加130米处起,至华阴县(现为华阴市,作者注)的东峪口,全长79公里,洛南境内45.8公里。1968年10月动工修建,1970年建成通车。1974年至1979年,全部铺设为渣油路面,路基宽7—7.5米,路面宽6—6.5米,最大坡度8%”,最小曲线半径30米,三级公路”。

洛华公路是洛州境内两条公路干线中的一条,一直是洛南最为繁忙的公路之一。车水马龙热闹纷繁的景象不能不叫人想起洛州巨富吴上宝欲修建公路的传说。甚至到了今天,人们说起洛州发展,说起洛州人发展所要用到的 “要想富先修路”这个著名的口号,都免不了要由衷地叹息:要是那时吴上宝不被人杀掉多好,洛潼大道早在19世纪就该修通了;如果那个时候就就修通这条大道的话,洛州如今一定不会这么封闭这么被外面亮堂堂的生活拉下,它的命运一定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自洛华公路修通后,昔日热闹繁华的柴峪沟一夜之间就荒凉起来。现在,它静静地躺在洛河北岸,守着废弃的戏楼店铺残垣断壁,还有山谷里牲口蹄子踩出的圆圆的深深的石窝,以及幽幽的沟谷里一些丝丝缕缕的传说,一语不发。

【全文完·刊于《丹水》2010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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