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四季（38楼连载完毕）

亦泓

六、

    “我是在内蒙古的呼伦贝尔草原上出生的。你去过内蒙古吗？呼伦贝尔是内蒙最好的草原了。我妈妈是北京知青，高中还没毕业就上山下乡去了内蒙。后来嫁给了我爸爸，又有了我。慢慢的，同去的知青都返城了，最后就剩下了我的妈妈——她舍不得我和我爸爸。但我知道，她做梦都想回北京。我是八岁的时候跟着爸爸妈妈来到这里的。
   
     “当年，有个知青子女可以安排一个回城的政策，我让给了弟弟。为此，我妈妈对我一直很内疚。那时候，我已经上了高中。我就安慰我妈妈，说我一定会考大学考回北京去。
   
    “但我的高考成绩不太理想，只考上了本省的医科大学。毕业的时候，北京有一个医院到我们学校招聘，他们对我非常满意，可是到了签约的时候才知道：我们这里属贫困地区，当地考生毕业后原则上还要回本地，想要出地区都要得到很多部门的审批，如果出省还要交一大笔出省费。当时人家就放弃了。这都什么狗屁政策，贫困地区的学生就活该一辈子都走不出去吗！不是我不想建设自己的家乡，可是我也有追求自己理想的权力呀！
   
    “我妈妈在我毕业后第二年就去世了，虽然她嘴上没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希望我能够有机会回北京。
   
    “现在，剩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考研了。这两年，我除了工作就是复习。今年，医院好不容易才批准了我的申请，可是我的压力就更大了。你知道北医大的竞争有多激烈吗？
   
    “依然，我真的要谢谢你，自从你来了以后，我感觉一下子多出了那么多时间，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好像以前的疲惫感一点儿都没有了。你知道我多想你能继续留在我身边吗？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了。对我来说，考研就是一条不归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我妈妈的愿望。”
   
    楚岩说话的声音不大，眼睛里似乎还闪着泪光。我还从来没有从别人嘴里听说过楚岩的往事，也许他很少和别人提起。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楚岩毕业这么久还是一个人，为什么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都没有让楚岩心动。因为他有自己的梦想，他有自己没有做完的事。
   
    那么我们现在又算什么呢？师生？朋友？知己？还是互有好感的青年男女？他并没有说他爱我，关键的是，他还不想去经营爱情！我毕业后要离开这里回到我的故乡，我们注定要天各一方。如果我抛开一切去追寻自己的爱，会有结果吗？他是理智的，我是矜持的，也许我们永远没有开始了。
   
    一周以后，我真正离开了脑外科，离开了楚岩。
   
     那天上午，我把所有该做的工作做完以后，微笑着对他说：“楚老师，我走了，以后有时间来看你。”没等他回答，我已经转身跑出了医办室。我害怕极度的伤感让我无法控制自己即将决堤的泪水。
   
    一路上，我的耳边仿佛一直在回响着费翔的老歌：“我从来不知道离别的滋味这样凄凉，到现在才知道说一声再见需要多么坚强。我想要忍住眼泪，却不能忍住悲伤，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君雅

亦泓

君雅

亦泓

七、

   这是一个偏远的山区，这是一个被人戏谑为：“穷山恶水、丑女叼民”的地方。然而我来了！

   “依然，你真的要参军到那个地方！你爸爸是局长，你毕业回家市医院、中医院，哪个不好进，偏要去那儿！现在可不是上山下乡的年代，‘不爱红装爱武装’那一套早过时了。”好友林林只当我一时冲动，摆出一副推心置腹、苦口婆心的架势，生怕我一失足成千古恨！

    医学院的学生找工作难是众所周知的，不是没人要，是人人都盯着大城市、大医院，条件好、有前途。所以，我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姐妹们太羡慕我有个好爸爸了。然而我“投笔从戎”的行动让她们全体大跌眼镜！没有人能想明白我为什么“不恋闹市钻山沟”。有人力劝，有人遗憾，也有人窃喜：自己终于少了个强劲的对手。

     还有妈妈，她一听说我毕业后不打算回家，马上在电话那头掉起了眼泪。母亲的泪水洗不掉我出征的决心，我说了一大堆自己的理想抱负什么的，就象当年知识青年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要到无产阶级的革命队伍里去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一样。

    可是，我终于没有跟任何人说出藏在我心底的秘密，以及我报名参军的真正动机。那是我的向往、我的期待、我的迷茫与无奈。



   “快点，帮我们的高才生把行李搬到屋里去！”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女军官指挥着几个小战士，底气十足。几个小伙子咧着嘴喜气洋洋屁颠屁颠地忙活着。

     这是我来报到的第一天，我得到了非常热情的欢迎。在这片大山里，这么一个隐蔽的部队是不常和外界接触的。在这里工作的女干部已经很少，能自愿特招到这里的女大学生更是凤毛麟角。大家看到来了这么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小姑娘都觉得挺好玩儿的，此外还有好奇：这就是我们小小卫生所学历最高的女军医？好象谁家的孩子走丢了迷迷糊糊跑到这里落脚来了。她看上我们那儿了？她能在这里安心待下去吗？

     那几个被抓了差的小兵却没那么多想法，看得出来，来了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他们心里都蛮高兴，而且这个女的看上去还不太让人讨厌。但人家初来乍到又不好显得太殷勤，只是乖乖的听凭调遣，尽心尽力。

    这里尽管条件简朴，但营区被修整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对一个刚刚走出校门的大学生来说，军营充满了新鲜与神秘。我曾不只一次的被那些戍守在边关哨所、雪域高原的解放军将士们的无畏与忠诚感动的涕泪横流、心潮翻涌。也曾幻想着哪一天身着戎装英姿飒爽地演出一幕感天动地的英雄赞歌。但我一直觉得那些故事离我太遥远，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和平与安宁的生活。今天，我也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这算不算一种圆梦呢？也许在这里创造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但这些官兵们能够选择来到这里甚至死心塌地的守上十年二十年本身就是一种奉献了。当然，我还有我的心愿。

亦泓

八、

一切就绪，屋里终于安静下来了。我拿出纸笔，开始了大山里的第一篇日记：

        7月7日        星期一            晴

   我来到部队，这是我能找到的离你最近的地方。因为我曾想方设法留在你的城市，但我做不到。这里远离家乡，条件艰苦，但却能留给我一份希望：我可以一步一步的走进你。

    我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为什么没有回音？

    每天，只要静下来，我都会不停的回忆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日子。直到现在，我不知道你对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你的表现那样强烈地让我感觉到我对你的重要，但我仍然被你那似隐似现、若有若无的感情搞的终日神不守舍、焦头烂额。我无法证实你对我的关怀有没有爱的成分，我是个矜持又很内敛的女孩子，这让我很难去对别人主动示爱。我不想这样失魂落魄的过日子，给你写信我下了多大决心！为什么没有回音？

    昨天我打电话到你科里，李丹接的，一听说找你，她气哼哼的说了声“不在！”就把电话挂了。她大概听出了我的声音。她还在为那次你给我订饭吃我的醋呢，那次的恶作剧虽然当事人是你，可是我觉得真正被捉弄的却是我。

    我在期待着你的回音。

  

    我合上日记本闭目养神，但我的思绪却无法被关闭。感情真的是女人的生命，就象阳光、空气和水一样，是一种不可或缺的养分，能够给生活带来色彩、快乐与生机。

   

     生活在继续。我一边熟悉门诊的医疗工作，一边熟悉部队的生活。我们还没有经过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所以我像个老百姓一天到晚问东问西，误打误撞。

   “咱们进饭堂要排队唱歌吗？”我问道。

   “你是新兵，肯定要唱。每次打饭你就排在我后面。”一位放射室的老技师笑着对我说。

    “别听他的，咱们去的是机关干部灶，没什么规定，谁去的早谁先打，凭什么就在他后面。要唱歌让他自己唱。”立刻有人站出来拨乱反正。

    “什么时候我才能到机场去呀，飞机是怎么飞起来的？”我又问。

    “扑啦扑啦翅膀就飞起来了。”一个军医插话过来。

    “骗人！那是母鸡。”我马上觉出大家在拿我开心。我的纠正以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起床、搞内务、打扫营区环境、上班、聊天、下棋、开会、偶尔看场露天电影……按部就班的生活让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一天上午，我在内科值班，卫生员小张急匆匆的跑过来：“马医生，门岗说有个人来找你，叫你回个电话。”

     “什么人？”

     “没说。”

      会是谁呢？家里来人肯定会跟我打招呼；同学都回家了，谁会顾的上来看我。啊？会是他吗？真得会是他吗？我感觉血一下子涌到了头上，心里扑通扑通慌乱的跳动。不，不打电话，我决定亲自到大门口去把人领近来。

亦泓

九、

几百米的路程，此刻变得那样漫长。可我的内心却害怕走到尽头，我害怕无情的现实浇灭我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花。

    看到了！我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挺拔的身影！多少个日夜的思念，多少潭望穿的秋水，终于等来了这相见的时刻。

    我想喊，可是发不出声音。我朝营门警卫招了招手，示意他让楚岩进来。楚岩一转身，看到了我，立刻向我飞奔过来。我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急切、他的惊喜。

    跑到我身边，他一边喘息一边说：“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前一段时间去北京参加考验培训班去了，昨天下午回来才看到你的信，今天一早就坐火车来看你。”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他的回音。

     此时，我难抑的激动已经平息，便对他说“走吧。先到我宿舍吧。”

     在我简陋的宿舍里坐定，楚岩疑惑地问我：“你怎么分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傻瓜！傻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难道就一点儿也想不到我是为了你才来这个山沟的！可是面对骄傲的楚岩，我依然没有说出口。他是一个被女孩子宠坏了的人，爱情对他来说随时都可以唾手而得，在我还没有确定我是不是他王冠上的珍珠时，我不会随便的自取其辱——我同样是骄傲的！

     我立刻作憧憬状：“我太想参军了！为了这身军装，就是雪域高原、海岛边防我都在所不惜，更何况这林彪选中的世外桃源、军事要地。”

    “林彪都在温都尔汗嗝屁了二十多年，居然还有人在追捧他，地底下都要笑醒了。”

     “事物要一分为二，做人差劲了点并不代表人家没有军事才能。带你参观一下吧，以正视听。”

     “太好了，我从小就没进过军营，挺神秘的。”楚岩兴奋得像个孩子。



      刚好今天不飞行，我可以带着他漫步在机场的跑道上。我内心多么希望能和楚岩像情侣一样手牵着手，看晨曦落日，闻野草清香。可是今天，我们还是像多年老友一样海阔天空东一句西一句的闲扯。

     “考研有信心吗？”

     “一半一半吧。依然，你知道吗？有时候累得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真想放弃了。看着人家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我也忒想有个知心的人在我身边陪我过完下半辈子，山城又怎么样，一样的古道西风，小桥流水，挺美的呀。不过睡一觉醒来，又埋在了书山题海里，怎么说也得搏一下子吧。”

      知心的人？你难道没有想到我就很知你心吗？楚岩啊楚岩，你可真笨啊！我是个军人，我们没有空间的距离，不管你将来走到神州大地的哪一个角落，我都可以和你团聚，只要你肯等我。除非你飞出中国！



     楚岩坐下午的火车回了离城。临走时，他问我可不可以每隔一段时间到我这里来放松放松。他说在这里呼吸了原野的风，智商可以提高十个百分点。

     我有千百个“可以”！

     我说“随时恭候。这么个莘莘学子，我不支持谁支持？就算为希望工程做点贡献吧。”

    “怎么听着你倒像我的老师。可是不能让你马依然得了势。”

    “河都过了还要你干吗？还想在我面前摆老师的架子呀，当初你的气又不是没受够。现在肯招待你，还不知道谢本姑娘赏。”

    “你才当兵几天呀，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伶牙俐齿，我都快招架不住了。”

     ……

     楚岩在我们的拌嘴声中登上了回城的列车。

     新一轮的思念又开始了。如果说爱情是美妙的乐曲，思念就是凄美的和弦。剩下的节目便是我一个人的弹奏。

亦泓

十、

没有等到楚岩的再次造访，我就得赶赴湖北，去参加特招大学生集训。三个月的摸爬滚打，让我的皮肤晒黑了，身体结实了，走起路来也开始健步如飞了。

    再次回到单位，已经十二月份，正是大雪纷飞的季节。楚岩的复习考试也到了紧锣密鼓的阶段。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到我这里来“放松”了。我只能在孤单的夜晚遥往北斗，祈祷楚岩一切顺利、梦想成真。

    楚岩考完试给我来过一封信，告诉我他考的“尚可”，他很想来看我，但他要陪父亲赶回内蒙老家，有些事需要他们去处理。信的末尾，他凄凄切切地说“这一年我休假太多了，只怕院里哪天一气之下把我开除了，到时候我流浪街头，你肯赏口吃的吗？”

    我扑哧一笑，对着信纸自言自语“傻瓜，你的人我都可以收容。”



    四月份的北方已经开始泛绿，没有风的日子格外让人心旷神怡。去年，刚刚进脑外科实习的时候，也是这样美丽的艳阳天。相似的天气特别容易让人回忆起往事。过去的一点一滴经常会浮现在我眼前。

    一天上午，我刚刚结束了外场的飞行保障，一下救护车，就看到了宿舍门前那个洒脱、俊逸的身影，他正朝着我无比灿烂地笑着。

    My heaven! 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顾不上清高和自持，顾不上身边有没有别人，扔下救护箱朝着楚岩、朝着我日夜思念的爱人跑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了他，就在同一时刻，楚岩也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对我说：“依然，我考上了！我考上北京医科大学了！”

   “祝贺你！你妈妈泉下有知也一定高兴得不得了！”该死！我真是慌不择言，这个时候说什么不好偏提这个。

     楚岩并没有在意，继续兴高采烈地说：“我的导师毕业于美国的斯坦福大学医学院，他说如果我的成绩足够好，两年以后可以推荐我读斯坦福大学的博士。但奖学金要自己考。不过这已经足够幸运了。”

    美国？难道楚岩毕业后还要去美国？他居然要飞越三万英尺的高空，飞到大西洋彼岸，飞到地球的另一端？！

    我的心又一次降到了冰点。楚岩的激动来源于学业的成功。那么我怎么办？我将无法再次追赶他的足迹，难道那句气话竟然会应验？事实上，他真的要飞走了！

   “楚岩，你去了美国……是不是就不会来了？”

   “回来呀，谁说我不回来呀？这里有我的家，还有……我最心爱的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能鼓起勇气对她说：我就像一只风筝，就算飞到天边，线，永远在她的手里。”说完，楚岩拉起我的手，脉脉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隔壁传来张行款款深情的歌声：“一条路，落叶无迹，走过我，走过你。我想问，你的足迹，山无言，水无语。悄悄地，我从过去走到这里，我双肩驮着风雨，想知道我的目的，走过春天，走过四季……”



                                                   （全文完）

君雅

唉，又是鸭飞蛋打的结局。

君雅

亦首，你如果业务时间放在小说创作上，你会很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