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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花奴

边城浪子(古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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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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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没有闪避,也没有抵抗。

  她的人已被打得弯曲,弯着腰退出七八步,重重地坐在地上,立刻开始呕吐,连胃里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公孙断又窜过去,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揪了起来,厉声道:“我知道你也是个婊子,但你这婊子现在已不能再卖了。”

  沈三娘咬着牙,勉强忍耐着,但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颤声道:“你……你想怎么样?”

  公孙断道:“我问你的话,你就得好好地回答,懂不懂?”

  沈三娘闭着嘴不说话。

  公孙断巨大的手掌已横砍在她腰上。

  她整个人都被打得缩成了一团,眼泪又如泉水般流下来。

  公孙断盯着她,道:“你懂不懂?”

  沈三娘流着泪,抽搐着,终于点了点头。

  公孙断道:“你几时出来的?”

  沈三娘道:“刚才。”

  公孙断道:“一出来就到了那里?”

  沈三娘道:“你可以去问得到的。”

  公孙断道:“你见过了那婊子?”

  沈三娘道:“没有。”

  公孙断道:“为什么没有?”

  沈三娘道:“她屋里有客人。”

  公孙断道:“你没有找过别人?没有到别的地方去过?”

  沈三娘道:“没有。”

  公孙断道:“没有?”

  他又一拳打过去,拳头打在肉上,发出种奇怪的声音,他好像很喜欢听这种声音的。

  沈三娘忍不住大叫了起来,道:“真的没有,真的没有……”

  公孙断看着她,眼睛里露出凶光,拳头又已握紧。

  沈三娘突然扑过去,用力抱住了他,大哭着叫道:“你若喜欢打我,就打死我好了……你打死我好了……”

  她用两只手抱住他的脖子,又用两条腿勾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突然起了种奇异的变化,他自己可以感觉到。

  她立刻伏在他肩上,痛哭着,道:“我知道你喜欢打我,你打吧,打吧……”

  她的身子奇异地扭动着,腿也同样在动。

  公孙断目中的愤怒已变成欲望,紧握着拳头已渐渐放开。

  她的呼吸就在他耳旁,就在他颈子上。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很粗。

  沈三娘呻吟着道:“你打死我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公孙断已开始发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人也会发抖。

  更想像不到这么样一个巨大健壮的人,在发抖时是什么模样。

  你若能看见,绝不会觉得可笑,只会觉得可怕,非常可怕。

  他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需遏制心里这种可怕的欲望。

  然后他又一拳重重地打在她小肚子上。

  她身子又一阵痉挛,手松开,像一堆泥似的倒在地上。

  他握紧双拳,看着她,用力吐了口口水在她脸上,从她身上迈过去,去找他的马。

  他恨的不是这女人,而是恨自己,恨自己既不能拒绝这种诱惑,又不敢接受它。

  沈三娘已揩干了眼泪。

  公孙断的手就像是牛角,被他打过的地方,从肌肉一直疼到骨头里,在明天早上以前,这些地方一定会变得又青又肿。

  可是她心里并没有觉得愤恨沮丧,因为她知道公孙断已绝不会再将这件事泄露出去了,她不愿马空群知道她晚上出来过。

  现在知道她秘密的已只有一个人,那个在屋顶上偷听的人。

  是不是叶开?

  她希望这人是叶开。

  因为一个自己也有秘密的人,通常都不会将别人的秘密泄露。

  她觉得自己有对付叶开的把握。

  “你真的是叶开?”

  “我不能是叶开?”

  “但叶开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个男人,很穷,却很聪明,对女人也有点小小的手段。”

  “你有过多少女人?”

  “你猜呢?”

  “她们都是些什么样的女人?”

  “都不是好女人,但却都对我不坏。”

  “她们都在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都有,我平生最怕一个人上床睡觉,那就跟一个人下棋同样无味。”

  “没有人管你?”

  “我自己都管不住自己。”

  “你家里没有别的人?”

  “我连家都没有。”

  “那么,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从来的地方。”

  “到要去的地方去?”

  “这次你说对了。”

  “你从不跟别人谈起你的过去?”

  “从不。”

  “你是不是有很多秘密不愿让别人知道?”

  叶开从她身旁坐起来,看着她,在朦胧的灯光下看来,她显得有些苍白疲倦。

  但眼睛却还是睁得很大。

  他忽然道:“我只有一个秘密。”

  翠浓的眼睛睁得更大,道:“什么秘密?”

  叶开道:“我是条活了九千七百年,已修炼成人形的老狐狸。”

  他跳下床,套起靴子,披着衣裳走出去。

  翠浓咬着嘴唇,看着他走出去,突然用力捶打枕头,好像只希望这枕头就是叶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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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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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丁求道:“这几年来,你几乎走遍了大河两岸,到处惹事生非,却也闯出了个不小的名头。”

  叶开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的事你们好像比我自己知道得还多,又何必再来问我。”

  丁求目光灼灼,盯着他,道:“现在我只问你,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叶开道:“我若说叶落归根,这里既然是我的老家,我当然也想回来看看——我若这么样说,你们信不信?”

  丁求道:“不信。”

  叶开道:“为什么?”

  丁求道:“因为你天生就是个浪子。”

  叶开叹道:“我若说除了这见鬼的地方外,根本已无处可走呢?你们信不信?”

  丁求道:“这么样说听来就比较像话了。”

  他又展开那卷纸,接着道:“你赚到的最后一笔钱,是不是从一个老关东那里赢来的一袋金豆子?”

  叶开道:“是。”

  丁求道:“现在这袋金豆子只怕已经是别人的了,对吗?”

  叶开苦笑道:“我讨厌豆子,无论是蚕豆、豌豆、扁豆,还是金豆子都一样讨厌。”

  丁求又抬起头,盯着他,道:“没有别人请你到这里来?”

  叶开道:“没有。”

  丁求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能赚钱的机会并不很多?”

  叶开道:“我看得出。”

  丁求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活下去?”

  叶开笑了笑,道:“我还未看到这里有人饿死。”

  丁求道:“假如你知道别的地方有万两银子可赚,你去不去?”

  叶开道:“不去。”

  丁求道:“为什么?”

  叶开答道:“因为这地方说不定会有更多的银子可赚。”

  丁求道:“哦?”

  叶开道:“我看得出这地方已渐渐开始需要我这种人。”

  丁求道:“你是哪种人?”

  叶开悠然答道:“一个武功不错,而且能够守口如瓶的人,若有人肯出钱要我去替他做事,一定不会失望的。”

  丁求沉吟着,眼睛里渐渐发出了光,忽然道:“你杀人的价钱通常是多少?”

  叶开道:“那就得看是杀谁了。”

  丁求道:“最贵的一种呢?”

  叶开道:“三万。”

  丁求道:“好,我先付一万,事成后再付两万。”

  叶开眼睛里也发出了光,道:“你要杀谁?傅红雪?”

  丁求冷笑道:“他还不值三万。”

  叶开道:“谁值?”

  丁求道:“马空群!”

  萧别离静静地坐着,就好像在听着两个和他完全无关的人,在谈论着一件和他完全无关的交易。

  丁求的眸子却是炽热的,正眨也不眨地盯着叶开,那只戴着三颗星形戒指的手,又摆出了一种很奇特的手势。

  叶开终于长长叹出了口气,苦笑道:“原来是你们,要杀马空群的人,原来是你们。”

  丁求目光闪动,道:“你想不到?”

  叶开道:“你们跟他有什么仇恨?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丁求冷冷道:“你最好明白现在发问的人是我们,不是你。”

  叶开道:“我明白。”

  丁求道:“你想不想赚这三万两?”

  叶开没有回答,也已用不着回答。

  他已伸出手来。

  二十张崭新的银票,每张一千两。

  叶开道:“这是两万?”

  丁求道:“是。”

  叶开笑了笑,道:“你至少很大方。”

  丁求道:“不是大方,是小心。”

  叶开道:“小心?”

  丁求道:“你一个人杀不了马空群。”

  叶开道:“哦。”

  丁求道:“所以你还需要个帮手。”

  叶开道:“一万给我,一万给我的帮手?”

  丁求道:“不错。”

  叶开道:“这地方谁值得这么多?”

  丁求道:“你应该知道。”

  叶开眼睛里又发出了光,道:“你要我去找傅红雪?”

  丁求默认。

  叶开道:“你怎知道我能收买他?”

  丁求道:“你不是他的朋友?”

  叶开道:“他没有朋友。”

  丁求道:“三万两已足够交个朋友。”

  叶开道:“有人若不卖呢?”

  丁求道:“你至少该去试试。”

  叶开道:“你自己为何不去试试?”

  丁求冷冷道:“你若不想赚这三万两,现在退回还来得及。”

  叶开笑了,站起来就走。

  萧别离忽然笑道:“为什么不先喝两杯再走?急什么?”

  叶开扬了扬手里的银票,微笑道:“急着去先花光这一万两。”

  萧别离道:“银子既已在你手里,又何必心急?”

  叶开道:“因为现在我若不花光,以后再花的机会只怕已不多。”

  萧别离看着他掠出窗子,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这是个聪明人。”

  丁求道:“的确是。”

  萧别离道:“你信任他?”


 丁求道:“完全不。”

  萧别离眯起了眼睛,道:“所以你才要跟他谈交易?”

  丁求也微笑道:“这的确是件很特别的交易。”

  一个囊空如洗的人,身上若是忽然多了一万两银子,连走路都会觉得轻飘飘的。

  但叶开的脚步却反而更沉重。

  这也许只因为他已太疲倦。

  翠浓本就是个很容易令男人疲倦的女人。

  现在翠浓屋子里的灯已熄了,想必已睡着。能在她身旁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呼吸着她香甜的发香,轻抚着她光滑的背脊。

  这诱惑连叶开都无法拒绝。

  他轻轻走过去,推开门——房门本是虚掩着的,她一定还在等他。

  星光从窗外漏进来,她用被蒙住了头,睡得仿佛很甜。

  叶开微笑着,轻轻掀起了丝被一角。

  突然间,剑光一闪,一柄剑毒蛇般从被里刺出,刺向他胸膛。

  在这种情况下,这么近的距离内,几乎没有人能避开这一剑。

  但叶开却像是条被猎人追捕已久的狐狸,随时随地都没有忘记保持警觉。

  他的腰就像是已突然折断,突然向后弯曲。

  剑光贴着他胸膛刺过。

  他的人已倒窜而出,一脚踢向握剑的手腕。

  被踢中的人也已跳起,没有追击,剑光一圈,护住了自己的面目,扑向后面的窗子。

  叶开也没有追,却微笑道:“云在天,我已认出了你,你走也没有用。”

  这人眼见已将撞开窗户,身影突然停顿,僵硬,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回过头。

  果然是云在天。

  他握着剑的手青筋凸起,目中已露出杀机。

  叶开道:“原来你来找的人既不是傅红雪,也不是萧别离,你来找的是翠浓。”

  云在天冷冷道:“我能不能来找她?”

  叶开道:“当然能。”

  他微笑着,接着道:“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来找她这样的女人,本是很正当的事,却不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云在天目光闪动,忽然也笑了笑,道:“我怕你吃醋。”

  叶开大笑道:“吃醋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云在天沉吟着,忽又问道:“她的人呢?”

  叶开道:“这句话本也是我正想问你的。”

  云在天道:“你没有看见她?”

  叶开道:“我走的时候,她还在这里。”

  云在天脸色变了变,道:“但我来的时候,她已不在了。”

  叶开皱了皱眉,道:“也许她去找别的男人……”

  云在天打断了他的话,道:“她从不去找男人,来找她的男人已够多。”

  叶开又笑了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来找她的男人,当然和她要去找的男人不同。”

  云在天沉下了脸,道:“你想她会去找谁?”

  叶开道:“这地方值得她找的男人有几个?”

  云在天脸色又变了变,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这次叶开并没有拦阻,因为他已发现了几样他想知道的事。

  他发现翠浓也是个很神秘的女人,一定也隐藏着很多秘密。

  像她这样的女人,若要做这种职业,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本不必埋没在这里。

  她留在这里,必定也有某种很特别的目的。

  但云在天来找她的目的,却显然和别的男人不同,他们两人之间,想必也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叶开忽然发觉这地方每个人好像都有秘密,他自己当然也有。

  现在这所有的秘密,好像都已渐渐到了将要揭穿的时候。

  叶开叹了口气,明天要做的事想必更多,他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他脱下靴子,躺进被窝。

  然后他就发现了她脱在被里的内衣——是他脱下来的。

  她的人既已走了,内衣怎么会留在被里?

  莫非她走得太匆忙,连内衣都来不及穿起,莫非是她被人逼着走的?

  她为什么没有挣扎呼救?

  叶开决定在这里等下去,等她回来。

  可是她始终没有再回来。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一个多时辰。

  傅红雪还没有睡着。

  马芳铃也没有。

  萧别离和丁求还在喝酒。在小楼上。

  公孙断也在喝酒。在小楼下。

  每个人好像在等,等待着某种神秘的消息。

  马空群、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他们在哪里?是不是也在等?

  这一夜真长得很。

  这一夜中万马堂又死了十八个人!

  风沙卷舞,黎明前的这一段时候,荒野上总是特别黑暗,特别寒冷。

  狂风中传来断续的马蹄声。

  七八个人东倒西歪地坐在马上,都已接近烂醉。

  幸好他们的马还认得回去。

  这些寂寞的马师们,终年在野马背上颠沛挣扎,大腿上都已被磨出了老茧,除了偶尔到镇上来猛醉一场,他们几乎已没有别的乐趣。

  也不知是谁在含糊着低语?

  “明天轮不到我当值,今天晚上我本该找个骚娘们搂着睡一宵的。”

  “谁叫你的腰包不争气,有几个钱又都灌了黄汤。”

  “下次发饷,我一定要记着留几个。”

  “我看你还是找条母牛凑合凑合算了,反正也没有女人能受得了你。”

  于是大家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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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们笑得疯狂而放肆,又有谁能听得出他们笑声中的辛酸血泪。

  没有钱,没有女人,也没有家。

  就算忽然在这黑暗的荒野上倒下去,也没有人去为他们流泪。

  这算是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人生?

  一个人突然夹紧马股,用力打马,向前冲出去,大声呼啸着。别的人却在大笑。

  “小黑子好像快疯了。”

  “他至少有七八个月没有碰过女人,上次找的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帮子。”

  “像翠浓那样的女人,若能陪我睡一宵,我死了也甘心。”

  “我宁可要三姨,那娘们儿倒全身都嫩得好像能拧出水来。”

  突然间,一声惨呼。

  刚冲入黑暗中的“小黑子”,突然惨呼着从马背上栽倒。

  倒在一个人脚下。

  一个人忽然鬼魅般从黑暗中出现,手里倒提着斩马刀!

  热酒立刻变成了冷汗。

  “你是什么人?是人是鬼?”

  这人却笑了:“连我是谁你们都看不出?”

  最前面的两个人终于看清了他,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原来是……”

  他的声音刚发出,斩马刀已迎面劈下。

  鲜血在他眼前溅开,在夜色中看来就像是黑的。

  他身子慢慢地栽倒,一双眼睛还在死盯着这个人,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不信。

  他死也想不通这个人怎会对他下这种毒手!

  健马惊嘶,人群悲呼。

  有的人转身打马,想逃走,但这人忽然间已鬼魅般追上来。

  刀光只一闪,立刻就有个人自马背上栽倒。

  又有人在悲嘶大呼:“为什么?你这是究竟为了什么?”

  “这不能怪我,只怪你为什么要入万马堂!”

  天地肃杀,火焰在狂风中卷舞,远处的天灯已渐渐暗了。

  两个人蜷曲在火堆旁,疲倦的眼睛茫然凝视着火上架着的铁锅。

  锅里的水已沸了,一缕缕热气随风四散。

  一个人慢慢地将两块又干又硬的马肉投入锅里,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种尖针般的讥诮之意。

  “我是在江南长大的,小时候总想着要尝尝马肉是什么滋味,现在总算尝到了。”

  他咬了咬牙:“下辈子若还要我吃马肉,我他妈的宁可留在十八层地狱里。”

  另一个人没有理他,正将一只手慢慢地伸进自己裤裆里。

  手伸出来时,手掌上已满是血迹。

  “怎么?又磨破了,谁叫你的肉长得这么嫩?头一天你就受不了,明天还有得你好受的。”

  其实,又有谁真受得了,每天六个时辰不停地奔驰。开始时还好,到第五个时辰时,马鞍上已像是布满了尖针。

  他眼看自己手上的血,忍不住低声诅咒:“乐乐山,你这狗娘养的,你他妈的躲到哪里去了,要我们这样子苦苦找你。”

  “听说这人是个酒鬼,说不定已从马背上跌断了脖子。”

  旁边的帐篷里,传出了七八个人同时打鼾的声音,锅里的水又沸了。

  不知道马肉煮烂了没有?

  年纪较长的一人,刚捡起根枯枝,想去搅动锅里的肉。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有一人一骑急驰而来。

  两个人同时抄住了刀柄,霍然长身而起,厉声喝问:“来的是谁?”

  “是我。”

  这声音仿佛很熟悉。

  年轻人用沾满血迹的手,拿起了一根燃烧着的枯枝,举起。

  火光照亮了马上人的脸。

  两个人立刻同时笑了,赔着笑道:“这么晚了,你老人家怎么还没歇下?”

  “我找你们有事。”

  “什么事?”

  没有回答,马上忽有刀光一闪,一个人的头颅已落地。

  年轻人张大了嘴巴,连惊呼声都已被骇得陷在咽喉里。

  这人为什么要对他们下这种毒手?他死也想不通。

  帐篷里的鼾声还在继续着。

  已经劳苦了一天的人,本就很难被惊醒。

  第一个被惊醒的人最痛苦,因为他听见了一种马踏泥浆的声音,也看见了雨点般的鲜血正从半空中洒下。

  他正想惊呼,刀锋已砍在他咽喉上。

  这时距离黎明还有半个时辰。

  叶开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似已睡着。

  傅红雪从后面的厨房舀了盆冷水,正在洗脸。

  公孙断已喝得大醉,正踉跄地冲出门,跃上了他的马。

  小楼上灯光也已熄了。

  现在只剩下马芳铃一个人,还睁大了眼睛在等。

  马空群、云在天、花满天、乐乐山、沈三娘呢?

  荒野上的鲜血开始溅出的时候,他们在哪里?

  翠浓又在哪里?

  马芳铃的手紧紧抓住了被子,身上还在淌冷汗。

  她刚才好像听见远处传来惨厉的呼喊声,若是平时,她也许会出去看个究竟。

  但现在她已看见了太多可怕的事,她已不敢再看,不忍再看。

  屋子里闷得很,她却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这是栋独立的屋子,建筑得坚固而宽敞,除了两个年纪很大的老妈子外,只有她们父女、公孙断和沈三娘住在这里。

  也许只因马空群只信任他们这几个人。

  现在小虎子当然已睡得很沉,那个老妈子已半聋半瞎,醒着时也跟睡着差不多。

  现在屋子里等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孤独的本身就是种恐惧。

  何况还有黑暗,这死一般寂静的黑暗,黑暗中那鬼魅般的复仇人。

  马芳铃咬着唇,坐起来。

  风吹着新换的窗纸,窗户上突然出现了一条人影。

  一个长而瘦削的人影,绝不是她父亲,也绝不是公孙断。

  马芳铃只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僵硬,连肚子都似已僵硬。

  床头的椅子上挂着一柄剑。

  窗上的人影没有动,似乎正在倾听着屋子里的动静,正在等机会闯进来。

  马芳铃用力咬着唇,伸出手,轻轻地,慢慢地,拔出了床头的剑,握紧。

  窗上的人影开始动了,似乎想撬开窗子,

  马芳铃掌心的冷汗,已湿透了缠在剑柄上的紫绫。

她勉强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的手发抖,然后再慢慢地将气力提在掌心。

  她准备就从这里跃起,一剑刺过去。

  屋子里很暗,她已做好了准备的动作,只希望窗外的人没有看见她的动作。

  可是她这一剑还未刺出,窗上的人影竟已忽然不见了。

  窗外的人想必也已发现有人回来,才被惊走的。

  “总算已有人回来了。”

  马芳铃倒在床上,全身都似已将虚脱崩溃。她第一次了解到真正的恐惧是什么滋味。

  窗外的人呢?

  等她再次鼓起力气,想推开窗子去看时,马蹄声已到了窗外。

  她听见父亲严厉的声音在发令:“不许出声,跟我上去!”

  马空群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他回来的是谁?

  回来的只有一匹马,马空群怎么会跟别人合乘一骑的呢?

  她正在觉得惊奇,忽然又听到一声女人的轻轻呻吟,然后他们的脚步声就已在楼梯上。

  马空群怎么会带了个女人回来?

  她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是三姨,那一声呻吟听来娇媚而年轻。

  她刚坐起,又悄悄躺下去。

  她很体谅她的父亲。

  男人越紧张时,越需要女人,年纪越大的男人,越需要年轻的女人。

  三姨毕竟已快老了。

  马芳铃忽然觉得她很可怜,男人可以随时出去带女人回来,但女人半夜时若不在屋里,却是件不可原谅的事。

  窗纸仿佛已渐渐发白。

  方才那个人呢?

  他当然不会真的像鬼魅般突然消失,他一定还躲藏在这地方某个神秘的角落里,等着用他冰冷的手,去扼住别人的咽喉。

  “他第一个对象也许就是我。”

  马芳铃忽然又有种恐惧,幸好这时她父亲已回来,天已快亮了。

  她迟疑着,终于握紧了剑,赤着足走出去——若不能找到那个人,她坐立都无法安心。

  走廊上的灯已熄了,很暗,很静。

  她赤着足走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心只希望能找到那个人,却又生怕那个人会突然出现。

  就在这里,她忽然听到一阵倒水的声音。

  声音竟是从三姨房里传出来的。

  是三姨已回来了?还是那个人藏在她房里?

  马芳铃只觉自己的心跳得好像随时都可能跳出嗓子来。

  她用力咬着牙,轻轻地,慢慢地走过去,突然间,地板“吱”的一响。

  她自己几乎被吓得跳了起来,然后就发现三姨的房门开了一线。

  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门后看着她,是三姨的眼睛。

  马芳铃这才长长吐出口气,悄悄道:“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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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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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就是这个人,七年来,每个月她至少有十天要陪他上床,忍受着他那只没有手指的手笨拙的抚摸,忍受着他的汗臭。

  有时她甚至会觉得睡在她旁边的是一匹马,一匹老马。

  她忍受了七年,因为她总认为自己必有收获,这一切他迟早必将付出代价。

  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可笑,错得可怕。

  她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条孩子手里的蚯蚓,一直在被人玩弄。

  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你是谁,但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沈三娘摇摇头。

  马空群道:“因为我喜欢你,而且很需要你这样一个女人。”

  沈三娘忽然笑了笑道:“而且还是自己心甘情愿地免费送上门来的。”

  她的确在笑,但这笑却比哭还要痛苦。

  她忽然觉得要呕吐。

  马空群道:“我已早就知道你跟翠浓的关系。”

  沈三娘道:“哦?”

  马空群道:“我这边的消息,由翠浓转出去,外边的消息,也是由翠浓转给你的。”

  他也笑了笑,道:“你用她这种人来转达消息,倒的确是个聪明的主意。”

  沈三娘叹道:“只可惜还是早已被你知道。”

  马空群道:“我一直没有阻止你们,只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重要的消息给你。”

  沈三娘道:“你也许还想从我这里得到外面的消息。”

  马空群也叹了口气,道:“只可惜你姐姐比你精明得多,这么多年来,我竟始终查不出她的踪迹。”

  沈三娘道:“所以她直到现在还活着。”

  马空群道:“她的儿子呢?”

  沈三娘道:“也还活着。”

  马空群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到这里来了?”

  沈三娘道:“你猜呢?”

  马空群道:“是叶开,还是傅红雪?”

  沈三娘道:“你猜不出?”

  马空群又笑了笑,道:“就算你不说,我也有法子知道的。”

  沈三娘道:“那么你又何必问我?”

  马空群忽然又叹息了一声,道:“其实直到今天为止,我还是不想揭穿你的秘密,因为我还是不忍中断我们现在的这种关系。”

  沈三娘道:“只可惜你现在已到了非揭穿我不可的时候。”

  马空群道:“因为这件事已不能再拖下去。”

  沈三娘道:“既然已拖了十几年,又何妨再拖几天?”

  马空群神情更沉重地说道:“我有儿有女,还有几百个兄弟,我不忍眼见着他们再一个个死在我的眼前。”

  沈三娘道:“昨天晚上又死了多少?”

  马空群黯然道:“死得已够多。”

  沈三娘道:“你认为谁是凶手?叶开?傅红雪?”

  马空群目中露出仇恨之色,缓缓道:“不管凶手是谁,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一定逃不了的!”

  沈三娘盯着他,一字字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者死……对不对?”

  马空群道:“不错。”

  沈三娘突然冷笑,道:“那么你自己呢?”

  马空群目中的愤怒突又变为恐惧,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忽然站起来,面对着窗子,仿佛不愿被沈三娘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铜铃声。

  马空群叹了口气,喃喃道:“好快,又是一天,早膳的时候又到了。”

  沈三娘道:“你今天还吃得下?”

  马空群道:“这是我自己订下的规矩,至少我自己不能破坏它!”

  他没有再看沈三娘一眼,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沈三娘道:“等一等。”

  马空群在等。

  沈三娘道:“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

  马空群道:“为什么不能?”

  沈三娘道:“你……你准备对我怎么样?”

  马空群道:“不怎么样。”

  沈三娘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马空群道:“我没有意思。”

  沈三娘道:“你既已揭穿了我的隐秘,为什么不杀了我?”

  马空群道:“揭穿你的秘密是一回事,杀你又是另外一回事了I”

  沈三娘道:“可是……”

  马空群道:“我知道你当然也不能再留在这里。”

  沈三娘道:“你让我走?”

  马空群笑了笑,笑得很悲凉,缓缓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走?难道我真能杀了你?”

  沈三娘看着他,目中露出了惊奇之色。


直到现在,她发觉自己还是不能了解这个人,也许始终都没有真的了解过他。

  她忍不住又问道:“你既然已准备让我走,为什么又要揭穿我的秘密?”

  马空群又笑了笑,淡淡道:“那也许只因为我要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个呆子。”

  沈三娘咬着嘴唇,道:“那也许只因为你已不愿我再留在这里。”

  马空群道:“也许。”

  他没有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脚步声已下了楼,缓慢而沉重。他的心情也许更沉重。

  “他为什么不杀我?难道他真的对我不错?”

  沈三娘握紧双拳,自己决定绝不能再想下去,想下去只有更痛苦。

  就是这个人,欺骗了她,玩弄了她,但却在别人非杀不可的时候放过了她。

  也许并不是他要欺骗她,而是她要欺骗他。

  无论他以前做什么,但是他对她这个人,却并没有亏负。

  沈三娘心里忽然觉得一阵刺痛。

  她本不该有这种感觉,更从未想到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但人总是人。

  人总有人的情感、矛盾、和痛苦。

  翠浓已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柔声道:“他既然已让我们走,我们为什么还不走?”

  沈三娘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当然要走,只不过……也许我根本不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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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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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马空群道:“因为你若想杀我,就不会来告诉我了。”

  叶开笑了笑,也不知是承认,还是否认。

  马空群道:“你想必也已看出,要杀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叶开沉吟着,道:“你为何不问我,是谁要我来杀你?”

  马空群道:“我不必问。”

  叶开道:“为什么?”

  马空群冷冷道:“因为我根本就从未将那些人看在眼里。”

  他慢慢地接着道:“要杀我的人很多,但值得重视的却只有一个人。”

  叶开道:“谁?”

  马空群道:“我本来也不能断定这人究竟是你,还是傅红雪。”

  叶开道:“现在你已能断定?”

  马空群点点头,瞳孔似在收缩,缓缓道:“其实我本来早就该看出来的。”

  叶开目光闪动,道:“你认为那些人全是被傅红雪杀了的?”

  马空群道:“不是。”

  叶开道:“不是他是谁?”

  马空群目中又露出痛恨之色,慢慢的转过身,望着山坡下的草原。

  他没有回答叶开的话,过了很久,才沉声道:“我说过,这地方是我用血汗换来的,绝没有任何人能从我手上抢去。”

  这句话也不是回答。

  叶开却像是已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一些特殊的意义,所以也不再问了。

  天是蓝的,湛蓝中带着种神秘的银灰色,就像是海洋。

  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在这里看来已渺小得很,旗帜上的字迹也已不能辨认。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你本来若觉得一件事非常严重,但若能换个方向去看看,就会发现这件事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过了很久,马空群忽然说道:“你知道我有一个女儿吧?”

  叶开几乎忍不住要笑了。

  他当然知道马空群有个女儿。

  马空群道:“你也认得她?”

  叶开点点头,道:“我认得!”

  马空群道:“你认为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叶开道:“她很好。”

  他的确认为她很好。

  有时她虽然像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但内心却还是温柔而善良的。

  马空群又沉默了很久,忽又转身盯着叶开,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她?”

  叶开忽然发觉自己被问得怔住了,他从未想到马空群会问出这句话来。

  马空群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问你这句话?”

  叶开苦笑道:“我的确有点奇怪。”

  马空群道:“我问你,只因我希望你能带她走。”

  叶开又一怔,道:“带她走?到哪里去?”

  马空群道:“随便你带她到哪里去,只要是你愿意去的地方,你都可以带她去,这里的东西,无论什么你们都可以带走。”

  叶开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带她走?”

  马空群道:“因为……因为我知道她很喜欢你。”

  叶开目光闪动,道:“她喜欢我,我们难道就不能留在这里?”

  马空群的脸上掠过一层阴影,缓缓道:“这里马上就有很多事要发生了,我不愿意她也被牵连到里面去,因为她本来就跟这些事全无关系。”

  叶开凝视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的确是个很好的父亲。”

  马空群道:“你答不答应?”

  叶开目中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他慢慢地转过身,去眺望山坡下的草原。

  他也没有回答马空群的话,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说过,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既已回来,就不愿再走了。”

  马空群变色道:“你不答应?”

  叶开道:“我不能带她走,但却可以保证,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都绝不会被牵连进去。”

  他眼睛里发出了光,慢慢地接着道:“因为那些事本来就跟她毫无关系。”

  马空群看着他,眼睛里也发出了光,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请你喝杯酒去。”

  酒在桌上。

  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人的痛苦,但却能使你自己骗自己。

  公孙断紧握着他的金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要喝酒,现在根本不是应该喝酒的时候。

  但这杯酒却已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五杯。

  花满天和云在天看着他,既没有劝他不要喝,也没有陪他喝。

  他们和公孙断之间,本就是有段距离的。

  现在这距离好像更远了。

  公孙断看着自己杯中的酒,忽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孤独。

  他流血,流汗,奋斗了一生,到头来换到的是什么呢?

  什么都是别人的。

  自己骗自己本就有两种形式,一种是自大;一种是自怜。

  一个孩子悄悄地溜了进来,鲜红的衣裳,漆黑的辫子。

  孩子虽也是别人的,但他却一直很喜欢。

  因为这孩子也很喜欢他——也许只有这孩子才是世上惟一真正喜欢他的人吧!

  他伸手揽住了孩子的肩,带着笑道:“小鬼,是不是又想来偷口酒喝了?”

  孩子摇摇头,忽然轻轻道:“你……你为什么要打三姨?”

  公孙断动容道:“谁说的?”

  孩子道:“三姨自己说的,她好像还在爹爹面前告了你一状,你最好小心些。”

  公孙断的脸沉了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他忽然明白马空群今天早上对他的态度为什么和以前不同了。

  当然不是真的明白,只不过是他自己觉得已明白了而已。

  这远比什么都不明白糟糕得多。

  他放开了孩子,沉声道;“三姨呢?”

  孩子道:“出去了。”

  公孙断一句话都没有再问,他已经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他冲出去的时候,看来就像是一只负了伤的野兽。

  云在天和花满天还是坐着没有动。

  因为马空群要他们留在这里。

  所以他们就留在这里。

  风吹长草,万马堂的大旗在远处迎风招展。

  沙子是热的。

  傅红雪弯下腰,抓起把黄沙。

  雪有时也是热的——被热血染红了的时候。

  他紧握着这把黄沙,沙粒都似已嵌入肉里。

  然后他就看见了沈三娘,事实上,他只不过看见了两个陌生而美丽的女人。

  她们都骑着马,马走得很急,她们的神色看来很匆忙。

  傅红雪垂下头。

  他从来没有盯着女人看的习惯,他根本从未见过沈三娘。

  两匹马却已忽然在他面前停下。

  他脚步并没有停下,左脚先迈出一步后,右脚再跟着慢慢地从地上拖过去。

  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却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种从不溶化的冰雪。

  谁知马上的女人却已跳了下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红雪还是没有抬头。

  他可以不去看别人,但却没法子不去听别人说话的声音。

  他忽然听到这女人在说:“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的吗?”

  傅红雪整个人都似已僵硬,灼热而僵硬。

  他没有看见过沈三娘,但却听见过这声音。

  这声音在阳光下听来,竟和在黑暗中同样温柔。

  那温柔而轻巧的手,那温暖而潮湿的嘴唇,那种秘密而甜蜜的欲望……本来全都遥远得有如虚幻的梦境。

  但在这一瞬间,这所有的一切,忽然全都变得真实了。

  傅红雪紧握着双手,全身都已因紧张兴奋而颤抖,几乎连头都不敢抬起。

  但他的确是一直都想看看她的。

  他终于抬起头,终于看见了那温柔的眼波,动人的微笑。

  他看见的是翠浓。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翠浓。

  她带着动人的微笑,凝视着他,沈三娘却像是个陌生人般远远站着。

  翠浓柔声道:“现在你总算看见我了。”

  傅红雪点了点头,喃喃地说道:“现在我总算看见你了。”

  他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火一样的热情。

  在这一瞬间,他已将所有的情感,全都给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

  这是他第一个女人,沈三娘远远地站着,看着,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

  因为她心里本就没有他那种情感。

  她只不过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为了复仇,无论做什么她都觉得应该的。

  但现在一切事情都已变得不同了,她已没有再做下去的必要。

  她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和傅红雪之间的那一段秘密,更不能让傅红雪自己知道。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呕心。

  傅红雪还在看着翠浓,全心全意地看着翠浓,苍白的脸上,也已起了红晕。

  翠浓嫣然一笑,道:“你还没有看够?”

  傅红雪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翠浓笑道:“好,我就让你看个够吧。”

  在风尘中混过的女人,对男人说话总有一种特别的方式。

  远山上的冰雪似乎也已溶化。

  沈三娘忍不住道:“莫忘了我刚才所告诉你的那些话。”

  翠浓点点头,忽然轻轻叹息,道:“我现在让你看,因为情况已变了。”

  傅红雪道:“什么情况变了?”

  翠浓道:“万马堂已经……”

  突然间,一阵蹄声打断了她的话。

  一匹马冲了过来,马上的人魁伟雄壮如山颤,但行动却矫健如脱兔。

  健马长嘶,人已跃下。

  沈三娘的脸色变了,很快地躲到翠浓身后。

  公孙断就跟着冲过去,一手掴向翠浓的脸,厉声道:“闪开!”

  他的喝声突然停顿。

  他的手并没有掴上翠浓的脸。

  一柄刀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格住了他的手腕,刀鞘漆黑,刀柄漆黑。

  握刀的手却是苍白的。

  公孙断额上青筋暴起,转过头,瞪着傅红雪,厉声道:“又是你。”

  傅红雪道:“是我。”

  公孙断道:“今天我不想杀你。”

  傅红雪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你。”

  公孙断道:“那么你最好走远些。”

  傅红雪道:“我喜欢站在这里。”

  公孙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翠浓,好像很惊奇,道:“难道他是你的女人?”

  傅红雪道:“是。”

  公孙断突然大笑起来,道:“难道你不知道她是个婊子?”

  傅红雪的人突又僵硬。

  他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看看公孙断,苍白的脸似已白得透明。

  公孙断还在笑,好像这一生中从未遇见过如此可笑的事。

  傅红雪就在等。

  他握刀的手似也白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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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08 | 显示全部楼层
 每一根筋络和血管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等公孙断的笑声一停,他就一字字地道:“拔你的刀!”

  只有四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得就像是呼吸。

  一种魔鬼的呼吸。

  他也说得很慢,慢得就像是来自地狱的诅咒。

  公孙断的人似也僵硬,但眸子里却突然有火焰燃烧起来。

  他盯着傅红雪,道:“你在说什么?”

  傅红雪道:“拔你的刀。”

  烈日。

  烈日上黄沙飞卷,草色如金。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种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却又随时都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公孙断的手已握着刀柄。

  弯刀,银柄。

  冰凉的银刀;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

  他掌心在流着汗,额上也在流着汗,他整个人都似已将在烈日下燃烧。

  “拔你的刀!”

  他血液里的酒,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动着。

  实在太热。

  热得令人无法忍受。

  傅红雪冷冷地站在对面,却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冰。

  这无情的酷日,对他竟像是全无影响。

  他无论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远山之巅的冰雪中。

  公孙断不安地喘息着,甚至连他自己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喘息声。

  一只大蜥蜴,慢慢地从砂石爬出来,从他脚下爬过去。

  “拔你的刀!”

  大旗在远方飞卷,风中不时传来马嘶声。

  “拔你的刀!”

  汗珠流过他的眼角,流人他钢针般的虬髯里,湿透了的衣衫紧贴背脊。

  傅红雪难道从不流汗的?

  他的手,还是以同样的姿势握着刀鞘。

  公孙断突然大吼一声,拔刀!挥刀!

  刀光如银虹掣电。

  刀光是圆的。

  圆弧般的刀光,急斩傅红雪的左颈后的大血管。

  傅红雪没有闪避,也没招架。

  他突然冲过来。

  他左手的刀鞘,突然格住了弯刀。

  他的刀也已拔出。

  “噗”的一声,没有人能形容出这是什么声音。

  甚至连公孙断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他没有感觉到痛苦,只觉得胃部突然收缩,似将呕吐。

  他低下头,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柄。

  漆黑的刀柄。

  刀已完全刺入他肚子里,只剩下刀柄。

  然后他就觉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迹般消失,再也无法支持下去。

  他看着这刀柄,慢慢地倒下。

  只看见刀柄。

  他至死还是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

  黄沙,碧血。

  公孙断倒卧在血泊。

  他的生命已结束,他的灾难和不幸也已结束。

  但别人的灾难却刚开始。

  正午,酷热。

  无论在多么酷热的天气中,血一流出来,还是很快就会凝结。

  汗却永不凝结。

  云在天不停地擦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显然是个不惯吃苦的人。

  花满天却远比他能忍耐。

  一匹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马场。

  马背上伏着一个人。

  一条蜥蜴,正在舐着他的血。

  他的血已凝结。

  一柄闪亮的弯刀,斜插在他腰带上,烈日照着他满头乱发。

  他已不再流汗。

  突然间,一声响雷击下,暴雨倾盆而落。

  万马堂中已阴暗了下来,檐前的雨丝密如珠帘。

  花满天和云在天的脸色正和这天色同样阴暗。

  两条全身被淋得湿透了的大汉,抬着公孙断的尸身走进来,放在长桌上。

  然后他们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们不敢看马空群的脸。

  他静静地站在屏风后的阴影里,只有在闪电亮起时,才能看到他的脸。

  但却没有人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来,坐在长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孙断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没有流泪,但面上的表情却远比流泪更悲惨。

  公孙断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还带着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他这一生,几乎永远都是在痛苦和恐惧中活着的,所以他永远暴躁不安。

  只可惜别人只能看见他愤怒刚烈的外表,却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却更阴暗。

  马空群忽然道:“这个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

  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对花满天和云在天说话。

  他接着又道:“若没有他的话,我也绝不能活到现在。”

  云在天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黯然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人。”

  马空群道:“他的确是个好人,没有人比他更忠实,没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己这一生中,却从未有过一天好日子。”

  云在天只有听着,只有叹息。

  马空群声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该死的,但现在却已死了。”

  云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红雪杀了他。”

  马空群咬着牙,点了点头,道:“我对不起他,我本该听他的话,先将那些人杀了的。”

  云在天道:“现在……”


 马空群黯然道:“现在已太迟了,太迟了……”

  云在天道:“但我们却更不能放过傅红雪,我们一定要为他复仇。”

  马空群道:“当然要复仇,只不过……”

  他忽然抬起头,厉声道:“只不过,复仇之前,我还有件事要做。”

  云在天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什么事?”

  马空群道:“你过来,我跟你说。”

  云在天当然立刻就走过去。

  马空群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就吩咐。”

  马空群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孙断的弯刀,刀光已闪电般向云在天削过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速度,也没有人能想到他会突然向云在天出手。

  奇怪的是,云在天自己却似乎早已在提防着他这一着。

  刀光挥出,云在天的人也已掠起,一个“推窗望月飞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鲜血也跟着飞出。

  他的轻功虽高,应变虽快,却还是比不上马空群的刀快。

  这一刀竟将他右手齐腕砍了下来。

  断手带着鲜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居然还没有倒下。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倒下去的。

  他背倚着墙,脸上已全无血色,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恐惧。

  马空群并没有追过去,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凝视着自刀尖滴落的鲜血。

  花满天居然也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

  这一刀砍下去的,只要不是他的手,他就绝不会动心。

  过了很久,云在天才能开口说话。

  他咬着牙,颤声道:“我不懂,我……我真的实在不懂。”

  马空群冷冷道:“你应该懂的。”

  他抬起头,凝视着壁上奔腾的马群,缓缓接着道:“这地方本来是我的,无论谁想从我手上夺走,他都得死!”

  云在天沉默了很久,忽然长叹了一声,道:“原来你已全都知道。”

  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

  云在天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马空群道:“我早就说过,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尘一样,虽然早已在你身旁,你却一直看不见它——我也一直没有看清你。”

  云在天的脸已扭曲,冷汗如雨,咬着牙笑道:“可是阳光迟早总会照进来的。”

  他虽然在笑,但那表情却比哭还痛苦。

  马空群道:“现在你已懂了么?”

  云在天道:“我懂了。”

  马空群看着他,忽然也长叹了一声,道:“你本不该出卖我的,你本该很了解我这个人。”

  云在天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奇特的笑意,道:“我虽然出卖了你,可是……”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

  他目光刚转向花满天,花满天的剑已刺入他胸膛,将他整个人钉在墙上。

  他已永远没有机会说出他想说的那句话。

  花满天慢慢地拔出了剑。

  然后云在天就倒下。

  每个人迟早总会倒下。

  无论他生前多么显赫,等他倒下去时,看来也和别人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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