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路经天记得老三好像只对他发过一次脾气。那次老三脸憋得通红,眼睛当然也是红的,啪地把一叠钞票扔到他面前:是你多的嘴吧?五千块,有大面额的也有小面额的,厚厚一叠。他很快就明白了。韩若慧单位集资建房,要集资户限期首付一万元,那时候一万块对老三路经天他们来说是这样一个概念:一个人不吃不喝不得病把工资全攒下来,也得七八年的光景。而据韩若慧说他们家的存款总共不超过400元。老三说不要房子了,就遭到韩若慧迎头痛击:窝囊废!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砸锅卖铁也要!痛击之后把借钱的任务交给了老三,她那种人缘,一个子儿也别想借来。路经天和张海亮想办法也只凑了六千多元,还差五千多。路经天回家,顺口对母亲说了老三买房子的事情。他也只是顺便说说而已,没想到母亲把平时积攒的钱,儿女们给她的钱,凑到一块,不够,又到村里去借,母亲在村里是个受人尊敬的人,她开口借钱没有人好意思说不的。母亲凑齐钱那天,通往城里的最后一趟班车已经开走,母亲怕误事,就锁上门撂开小脚往城里走。走了60多里的山路,到城里天都快亮了。母亲脚上打了多少泡她不知道,只是布鞋底都渗出了血。她说那天夜里不觉得累,只是怕坏人抢了她钱,误了儿子交钱。到城里,她没有敲老三的门,蹲在一旁等着,她知道城里人总是睡得晚,早上得让他们多睡一会儿。老三起来看见在门口打瞌睡的母亲,叫了一声妈,张嘴就哭。 任谁说,母亲都不愿搬到城里来住,她说老屋住惯了,想做啥就做啥,城里不方便。老三和茹月办起小超市,挣了些钱之后,一天,老三开着一辆八成新的夏利车回到洛河边,对母亲说:妈,这车是给你买的,以后我要是三天不回来看你,你老就别再认你这个儿子。 买了这辆车不久,母亲瘦瘦的身子和她蒿草一样的白发就一起倒在了凄冷的秋风里。 从此老三就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母亲。直到一把刀插进他的胸口。 所以,路经天得找出凶手。为了躺在病床上流泪的母亲。 而希望尽快找到凶手的还有韩若慧。她找过路经天,她说她已经找了李聚多少次了。老三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掉,虽然我依然恨他。她说。 路经天和李梦遥在街上吃饭,韩若慧似乎在跟一个男人一块儿从对面走来,但那个男的很快不见了。韩若慧与老三离婚后找了一个比她大差不多30岁的老干部,但不知什么原因很快又离了,不久,找了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瘦得跟鬼似的,不到三个月离了,据说那人吸毒;一年后又找了一个,过了五六年的样子,又离。现在怎么样不知道,她也不让人知道。路经天有一次遇上她,顺便问了一句,韩若慧硬邦邦顶了他一句:干你屁事!路经天还没有回过神来,韩若慧又回过头来:狗日的吴老三! 那凌厉而浓烈的檀香皂气息再次给她带了过来。她把他俩看来看去。李梦遥低着头好像压根就没看见她。路经天说:一块吃吧。她声音拖得很长很怪:余楠吃了吗?显然别有一番意味。李梦遥突然放下碗筷:秋天已经来了,苍蝇还在乱飞,经天,这怎么回事?韩若慧顿了一下,突然说:梦遥,你的个人问题怎么样了?还是单身?要不要我替你介绍一个? 李梦遥突然哈了一声,然后紧盯着韩若慧: 如果你比我更关心我自己的话,那我告诉你,不必要,我有我的关心就够了。 韩若慧语塞。在和李梦遥余楠她们交锋中,韩若慧从来没有扮演过胜利者的角色。好在她似乎已经对这样的失败极为适应,因而并不觉得尴尬。她转而问路经天:老三的案子有眉目了吗?听说跟海亮还有点牵连? 好像吧,或许他还是破案的一个关键,我正要再找他的。路经天说。 这个张海亮!韩若慧突然咬牙切齿地说。 这么狠干吗?好像老三是他杀了似的。他说。 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他杀的?证据呢!韩若慧几乎在吼了,吼声把饭馆里的一些人惊得眼睛唰唰地闪。吼完,韩若慧黑着脸走了,把凌厉而浓烈的檀香皂的气息留在饭馆。 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这个女人呢?路经天像是问自己。 因为这个女人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爱。李梦遥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 他望着站在街头阳光里秀挺如的树的她,想起她画的那幅画,那只不知道方向的鸟。他也不知道他和这个漂亮的李梦遥会走到什么地方。没有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