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

南草萋萋

又续。。。

南草萋萋

南草：

四十

近来这一段时间，我总觉大家的情绪有些异常，街上也乱烘烘的，店家的营业也不太正常，有些店面已贴出了旺铺转让的红纸，有些富家也在筹备搬往别的城市，柳老板已不让大小姐去学琴了，也告诫我无事不要上街。他每天拉着无言去催讨欠款，也忙着盘点仓库里的物货，不再进货，只是不断的出空。


我无事好做，就到汪小姐那边闲谈。汪小姐正在写信，一见我，就放下了笔，拉着我手问我可知道日本鬼子蓄意侵犯中国，马上一场血腥的战争要发生，南京是国府所在，可能是敌人的主攻方向，扬州紧邻南京，又是富饶之地，小鬼子决不会放过，问我和无言有什么打算。

我一听此话就明白了近来不正常情况的缘由了，想来是无言亦已知道，怕我担心才没告诉我。。


也许是最近一年来我身边发生的事太多，我对什么都有点麻木，听她说完就傻傻的问她 那你怎么想？汪小姐一边泡茶一边说，我未婚夫劝我们离开扬州，父母找江南辟静的亲戚处暂避，我则去上海住他姐姐家。未婚夫在上海南洋公学读书，那边进步学生多，知道的事多，有些事可以先作防备，再说上海有外国人的租界，小日本不敢侵犯，相对也是安全些，言毕，汪小姐劝我和无言也去上海。


我说，你说的完全对，但我这一年多来事事傍着无言，这样的大事我要和他商量好了才决定，汪小姐说，那是当然的。只是你要留意柳老板想带你俩去福州，那是一条窄路，我劝你们别去。你要想一下你们的父母都在江南，而闽地却是千里之外的另一种地方。


我点头称是，立即告辞回店与此无言商量。


一进店门，无言递来一封我父母的来信，信上，一是告诉我局势紧张，再是母亲捡讨了当时自作主张为我配婚姻的不是之处，再则说阿平已回国当了抗日军的团长，并已娶了一位姓陆的夫人。往事不再计较，与我家还是常来常往，最后是，请速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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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

四十一

其实自上次收到家里来信，我就觉出将要发生大事了，果然没两天，掌柜的就悄悄地告诉我说，我们在扬州待不下去了，因为从北方来的供货商不仅将价格提了一倍，还带来了七七事变的消息。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业内人士都知道了，但各人有各人的打算，有暗中观事态变化的，有赶忙变卖家产的。像掌柜的这样的外地人第一个是选择逃离，但说的容易，要一时将投入的资金变现还是很难的，好在那段时间内生意红火，本金也收回差不多了，只是那些欠条什么的都是属于赚的钱还没收上来，眼看着时局越来越紧张，掌柜的悄悄地问我：

"无言啊，这时局你也知道了，我们准备回福州，而且很快就走，你有何打算？"

因我与雯儿收到家里来信，信中都劝我们回杭州，而汪小姐是希望我们去上海，所以雯儿在征求我意见，想到这里，我说：

''掌柜的，很感谢你这些日子对我们的照顾与教导，我们打算去上海，那里相对安全些，更重要的是我们想去多长些见识。"

''无言啊，我早看出你是个有能力的人，我很想带你们回福州发展的，你考虑考虑吧。"

"多谢掌柜的一番好意，我们还是打算去上海。''

掌柜的看着我，停顿了一下：
"既然你决定了，行，那我们后天就回福州。"他又从袋里拿出一些纸来，''这些都是几家大户的欠款，你收好，能要回多少就要多少，也算是对你这几个月的辛苦补偿。"说完就递到我手上。

''掌柜的，我不能收。"我赶紧推辞。

''你就不要推了，再说我也没时间去要，这些人要是不认账，你有你老师还有汪家的影响，不怕要不来的。"

看着手里的帐款，竟有好几百个大洋，我还是觉得不妥，但再三推辞不过：

''那这样吧，这些钱我尽量去收，收回后我将来还会还你。"说着，我从贴身衣袋里拿出那枚玉雕白菜，"这是我随身的把件，也不知值多少钱，今天就交给你，等以后我将钱款要回后再拿来跟你换，你不收这玉我也不收这些欠条。"

掌柜的听了我的话又仔细看了看那玉，是既惊讶又惊叹，最终就这么定了。
后天一早，掌柜的带着大小姐等一行与我们匆匆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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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自决定了与汪小姐一起赴沪，我总是觉得有负了柳老板一家的患难与共的恩情，大小姐为此哭闹了几场，柳老板的眼光也有点依依不舍。终于分别的那天到了，为了赶早班船，大家起得早，吃了早点后，打杂的用板车拉了行李，我们一行人步行跟着，到了码头，我和无言上船帮着安置行李，铺好床位，然后相互告别，柳老板父女一直站在船头，直到望不见我们才下舱。

接下来的日子无言每天出外收债，我与汪小姐准备行李行装，汪小姐说此去等于逃难，这些绸缎衣服都不适合穿了，她买来很多阴丹士林布叫家里裁缝做衣服，也替我和无言做了长衫，旗袍。另外又备了几个大藤葙，分头把必须的物品装好，只等她未婚夫信来确定行期，我们就离开扬州。

闲下来时，我给家里写了回信，问候了两老安好，告知了去向，今后相隔近了是可以常相聚的，也劝他们搬到上海，大城市会安全些，关于阿平能走上卫国保家的抗日道路，可喜可庆，以往种种也不必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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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送别了掌柜的一行，福兴楼里只剩下我与面点师傅及两个帮工，早点还是正常供应，中晚餐也只做扬州的特色，生意虽大不如之前，但日常开支还是能应付过来。

几家欠款的主子好歹也是这东圈门附近有脸面的人，都知道我的老师与汪家的交情，所以也算好说，不出一个月，我便陆续收回大洋伍佰多块，另有一户暂时困难拿不出全部，我便做主给他打了八折，也有几十块了。我又找到房子东家，跟他商量能否将福兴楼现有的经营权益全部转让给他。

''这个门面及设置好歹可以让你们一家过上好日子了。"

房东夫妇望着我，又相互看看，会了眼神，说：

''这酒楼的生意可不比老板在时的样子，你要壹佰块也太多了。"

这扬州人真是精明，我都把没到期的房租，桌椅，厨房用具全算进了，包括师傅伙计全给落实了，开门就是收钱，他们还要计较，真是让人不明白。

"单单房租我们就多付了五十块了，这些设施没个壹佰块也下不来。"我考虑到急着想脱手，便又问他们怎么想，结果正中他们下怀。

"我们给你伍拾块，东西全部留给我们。''

古人说，满天要价，就地还钱。我这还没乱开价呢，但一想此时非彼时，也就勉强同意了。

这样前后共收得大洋陆佰贰拾块，我拿出贰拾块以备用，剩下的钱我与雯儿把它们分成两份包好，说各人一定要保管好这些钱，以后要还给掌柜的。

我们在福兴楼里又住了两天，终于等到了去上海的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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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在福兴楼的最后两天，心情极度荒凉，眼眸接触到的处处都是思念，脑海里总浮现出柳老板父女的音容言笑，大小姐那场不肯离舍的哭闹，柳老板无奈的眼光…
此时我又想起在福州与秋姨分手时的情景，不知她还好吗？送柳老板上船时我托他带给她的一盒香粉不知柳老板送去了否？他们两家离得近，如能互相照顾就好了。


正在忧伤时，却是无言兴奋的奔上楼来，一手交给我一份电报，是柳老板发来说已平安抵榕，秋姨也见到了，现她正负责照管大小姐的生活，也帮店里管些物品进出，我听了就把心思放下。接着汪小姐又兴冲冲地跑来说，她家已包了一只船，准备先把她父母顺路送到苏州姨家，然后再去上海，我听了自然是高兴。

此次坐船完全没有了赏景的兴致，我们一路上各自心事重重。我想的是船到上海与汪小姐分手后的生活吃住如何安排，无言想的是，手头可用的金额只有二十大洋，租房及添一些家俱是十分紧扣的，如何能在短期谋一职业就看运气了。船靠苏州码头，就由她姨家一家人把她父母接走，到了上海十六铺码头她未婚夫就开了一辆小货车来接我们了，一番热情介绍相互识后，我们就在附近的旅馆住下，他俩留了联系电话就去了。

旅馆就在离码头不远的小东门，那里是商贩和市民集居处，，杂乱却又热闹，摊贩很多，我们每天早上可以坐在小摊上吃些各种平民早点，中，晚就随意叫些面饭。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天后，二十块钱已用去一半，我们又不得不为生计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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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我们在上海落脚后不几天正在想着找什么事做时，所在的小东门一带突然遇到日寇飞机的轰炸，我赶紧带着雯儿随人群涌往英租界。惊险之余，我想到老师在我们离开扬州时而诫勉我的话：

处事不乱，
遇事勿惊，
戒急用忍。

此时该用上了吧，于是我翻出汪小姐未婚夫的号码又找地方打过去，不久我们就又见到了他们。汪小姐拉着雯儿安慰着，我则问他未婚夫，眼下租界内可有房屋出租。他一面让我别急一面说李家厂一带有个中药铺空着，但怕我不懂经营。我想我从小跟着外公学过草药，多少知道一点，而且这飞机随时都会轰来，作为安全的租界定是个避难处，想到这些就让他立马带我去。

房东是个半瞎老头子，咳着跟我说，每月十块大洋。我看看店堂也就二十平方米，比福兴楼小多了，格柜里的中药也所剩无几，名贵些的都是空的，大约被他吃了。又上了木梯到二楼，空荡荡的，却也能看到整个街面。我下楼跟汪小姐的未婚夫说，最好能定在八块，他们用上海话嘀咕了一阵，最后成交。

因小东门那边不敢去了，我们出来就去附近的信托店寻些旧家具，谈好价钱付了定金便让搬运工下午送到李家厂的康永堂。接着我们回到他的住处，四人在一起吃过午饭，我和雯儿带着行李与汪小姐他们告辞，分别时又说了一会话，我还让他们打听能否帮我进到西药。


我带着雯儿走到李家厂的街上时，指着那个门头挂着【康永堂】的招牌说就是这里，碰巧送旧家具的人也到了，我让他们把一套四仙桌椅放在店堂其它的都搬上二楼。送走那些人后，雯儿开始打扫灰尘，我则将楼上的两张床用一道木屏风隔成两处，一只带镜子的衣厨也挪到里间，两边望了望，嗯，采光很好，都能看到街上，雯儿看了红着脸说：

"你想得真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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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我一边扫地一边四面仔细观察，突然在楼梯拐弯处看见有一块钉着的木板，用力一拉竟是一个放一些旧木箱，破纸盒的小房间，地板和墙有点破了，却有一扇窗，趴在那里可以看到弄堂里 的人来人往，我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惊喜，无言亦是，我们就把它打扫清爽，放两张椅子一张桌子，算是密室，朋友来往，在店堂皇里不便说的话可以在这里交流。

我们又商议了一下开店和日常生活事宜，无言决定去市面上转转，我是负责采办厨房用具。

第二天一早我在附近的同乎路兜 了一圈，买了一只煤球炉和米面菜蔬，又在煤球店买了一筐煤球，小小的灶披间竟得有些生活气息了。
不久汪小姐也来了，带来了许多衣裳，有无言的白夏布长衫，有我穿的各色布旗袍，还有一套她未婚夫幽林送给无言的西装。她说是上月幽林生日家里寄来的，幽林在学校搞抗日活动每天要到工厂去发动工人，与工人相处不能穿这些，想着无言常要与商人接触，上海滩是只认衣裳不认人的，所以还是物尽其用为好。接着 她又说幽林看好无言，改日要约无言谈谈，大概是向做抗日宣传吧，我们立刻同意，认为爱国抗日人人有责。

送走汪小姐后，我们随意吃了些泡饭就早早关店门睡下，两人隔了一块木屏风，谈论和回忆这一段时间所遭遇的人和事，只觉得有些离奇，因为这几天太累了，就在闹钟的滴答声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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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和雯儿自从家里出来这还第一次共居一室，虽有屏风隔着，总觉得近在咫尺，甚至有些紧张，我很奇怪我们白天走得再近也不是这样，不过再想到眼下日寇的轰炸，国家将经历深重的苦难，往后我俩还不知有什么样的遭遇？也渐渐坦然。

天一亮，我梳洗完毕，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色夏布长衫，九点一过就别了雯儿去拜访附近的郎中和西医医生。经过几个月的锻炼，我已不是那个刚到福州去找工作的青涩学生，与人召呼既老熟了些又有点底气，那些郎中也还热情，建议我目前的状况不要单卖中药，除非我有丰厚的资金去存货，中药只要卖些治疗流行病的成药就行，如当下的红眼病，就备些夏枯草，车前草，决明子，金银花。还有防暑的藿香正气水等等。
除此再兼营西医药品，像消炎的盘尼西林，镇痛的阿司匹林，打摆子用的奎宁等等。
我一一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又向他们打听了具体的进货渠道后是直奔地头。

到下午我才回店堂，上了楼翻出床底的籐条箱，我保管的叁佰块大洋除了付半年房租和买家具等用品外还剩贰佰叁拾块，没办法，我只能先用它了，算是借掌柜的吧， 于是我留下壹佰，拿着其余的钱告诉雯儿进货去。

康永堂的开业可不比福兴楼，我只是写了一张最新药品的海报贴在店堂门口，既不燃放鞭炮也不请客，生意却照样有的，因西药利润大，过了三个月，我补齐了那叁佰块大洋还备了许多库存。

其实这三个月里，我不仅做生意还在做一些意义的事，那就是帮汪小姐的未婚夫幽林策化抗日宣传活动。在他的影响下，我起先只是抄写一些游行用的字条，后来就给申报写文章。我不知道我是否属于抗日一分子，但我认为这是一个中国人在此关头必须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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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那晚睡下后，一会儿就入了梦乡，梦中我走近一条河，河边有一排桃树，一树的花似如烟如云，我正想叫无言也来欣赏时，却觉得他不在身边，正惊诧时一阵狂风吹来，花落满地。我一边跑，一边叫无言，却在自已的呼叫中醒来。

起床后，我想这梦有些离奇，听人说过梦境是将要发生的事的预告。是不是又有什么大的变故要来临呢？

在我准备早餐和打开店门营业时，无言已进小房间(亭子间)去刻蜡板了。幽林常拿来很多抗日的宣传材料叫无言刻写油印，然后由他拿到工人聚居处分发，汪小姐也脱下旗袍以女工的身份在纱厂里发动组织女工作支援抗日前线工作本来她也想邀我同去，幽林说无言的药店很重要，还是让我陪着无言当一个老板娘更好。就这样，我们一边营业一边帮幽林做些油印，刻写之事。这间只有几平方的小小亭子间，有时还成了幽林与那些同志议事开会的地方。

这段时间杭州城里还平安，无言家和我家也有信件和银钱寄来，总之一切还没什么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