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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花奴

边城浪子(古龙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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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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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路小佳道:“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杀女人的。”

  丁灵琳道:“哦。”

  路小佳道:“只杀三个人幸好不多。”

  丁灵琳好像觉得很有趣,道:“你是不是准备去杀我三个哥哥?”

  路小佳道:“你是不是只有三个哥哥?”

  丁灵琳忽然叹了口气,道:“很不好。”

  路小佳道:“很不好?”

  丁灵琳道:“他们不在这里,当然很不好。”

  路小佳道:“他们若在这里呢?”

  丁灵琳悠然道:“他们只要有一个人在这里,你现在就已经是条死鹿了。”

  路小佳看着她,目光忽然从她的脸移到那一堆花生上。

  他好像因为觉得终于选择了一样比较好看的东西,所以对自己觉得很满意,连那双锐利的眸子,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然后他就拈起颗花生,剥开,抛起。

  雪白的花生在太阳下带着种赏心悦目的光泽,他看着这颗花生落到自己嘴里,就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开始慢慢咀嚼。

  温暖的阳光,温暖的水,花生香甜。

  他对一切事都觉得很满意。

  丁灵琳却很不满意。

  这本来就像是一出戏,这出戏本来一定可以继续演下去的。她甚至已将下面的戏词全都安排好了,谁知路小佳却是个拙劣的演员,好像突然间就将下面的戏词全都忘记,竟拒绝陪她演下去。

  这实在很无趣。

  丁灵琳叹了口气,转向叶开道:“你现在总该已看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吧。”

  叶开点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聪明人。”

  丁灵琳道:“聪明人?”

  叶开微笑着道:“聪明人都知道用嘴吃花生要比用嘴争吵愉快得多。”

  丁灵琳只恨不得用嘴咬他一口。

  叶开若说路小佳是个聋子,是个懦夫,那么这出戏一样还是能继续演下去。

  谁知叶开竟也是一个拙劣的演员,也完全不肯跟她合作。

  路小佳嚼完了这颗花生,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女人也一样喜欢看男人洗澡的,否则为什么她还不肯走?”

  丁灵琳跺了跺脚,拉起叶开的手,红着脸道:“我们走。”

  叶开就跟着她走。他们转过身,就听见路小佳在笑,大笑,笑得愉快极了。

  丁灵琳咬着牙,用力用指甲掐着叶开的手。

  叶开道:“你的手疼不疼?”

  丁灵琳道:“不疼。”

  叶开道:“我的手为什么会很疼呢?”

  丁灵琳恨恨道:“因为你是个混蛋,该说的话从来不说。”

  叶开苦笑道:“不该说的话,我也一样从来就不说的。”

  丁灵琳道:“你知道我要你说什么?”

  叶开道:“说什么也没有用。”

  丁灵琳道:“为什么没有用?”

  叶开道:“因为路小佳已知道我们是故意想去激怒他的,也知道在这种时候绝不能发怒。”

  丁灵琳道:“你怎么知道他知道?”

  叶开道:“因为他若不知道,用不着等到现在,早巳变成条死鹿了。”

  丁灵琳冷笑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叶开道:“但最佩服的却不是他。”

  丁灵琳道:“是谁?”

  叶开道:“是我自己。”

  丁灵琳忍住笑,道:“我倒看不出你有哪点值得佩服的。”

  叶开道:“至少有一点。”

  丁灵琳道:“哪一点?”

  叶开道:“别人用指甲掐我的时候,我居然好像不知道。”

  丁灵琳终于忍不住嫣然一笑,她忽然也对一切事都觉得很满意了,竟没有发现有双嫉恨的眼睛正在瞪着他们。

  马芳铃的眼睛里充满了嫉恨之色,看着他们走进了陈大倌的绸缎庄。

  他们本就决定在这里等,等傅红雪出现,等那一场可怕的决斗。

  丁灵琳也可借这机会在这里添几套衣服。

  只要有买衣服的机会,很少女人会错过的。

  马芳铃看着他们手拉着手走进去,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是捏着她的心。

  这世上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来拉着她的手呢?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总是得不到别人的欢心。

  墙角后很阴暗,连阳光都照不到这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的私生子。

  热水又来了。

  路小佳看着粮食行的胡掌柜将热水倒进桶里,道:“人怎么还没有来?”

  胡掌柜赔笑道:“什么人?”

  路小佳道:“你们要我杀的人。”

  胡掌柜道:“他会来的。”

  路小佳道:“他一个人来还不够。”


 胡掌柜道:“还要一个什么人来?”

  路小佳道:“女人。”

  胡掌柜道:“我也正想去找陈大倌。”

  路小佳淡淡道:“也许他永远不会来了。”

  胡掌柜目光闪动,道:“为什么?”

  路小佳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半睁着眼,看着他的手。

  他的手枯瘦蜡黄,但却很稳,装满了水的铜壶在他手里,竟像是空的。

  路小佳忽然笑了笑,道:“别人都说你是粮食店的掌柜,你真的是?”

  胡掌柜勉强笑道:“当然……”

  路小佳道:“但是我越看你越不像。”

  他忽然压低声音,悄悄道:“我总觉得你们根本不必请我来。”

  胡掌柜道:“为什么?”

  路小佳悠然道:“你们以前要杀人时,岂非总是自己杀的?”

  壶里的水,已经倒空了,但提着壶的手,仍还是吊在半空中。

  过了很久,这双手才放下去,胡掌柜忽然也压低声音,一字字道:“我们是请你来杀人的,并没有请你来盘问我们的底细。”

  路小佳慢慢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有道理。”

  胡掌柜道:“你开的价钱,我们已付给了你,也没有人间过你的底细。”

  路小佳道:“可是我要的女人呢?”

  胡掌柜道:“女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一个人大声道:“那就得看你要的是哪种女人了?”

  这也是女人说话的声音。

  路小佳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女人从墙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一个很年轻、很好看的女人,但眼睛里却充满了悲愤和仇恨。

  马芳铃已走到街心。

  太阳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通常只有一个人被绑到法场时脸上才会有这种表情。

  路小佳的目光已从她的脚,慢慢地看到她的脸,最后停留在她的嘴上。

  她的嘴柔软而丰润,就像是一枚成熟而多汁的果实一样。

  路小佳笑了,微笑着道:“你是在问我想要哪种女人?”

  马芳铃点点头。

  路小佳笑道:“我要的正是你这种女人,你自己一定也知道的。”

  马芳铃道:“那么你要的女人现在已有了。”

  路小佳道:“是你?”

  马芳铃道:“是我!”

  路小佳又笑了;

  马芳铃道:“你以为我在骗你?”

  路小佳道:“你当然不会骗我,只不过我总觉得你至少也该先对我笑一笑的。”

  马芳铃立刻就笑,无论谁也不能不承认她的确是在笑。

  路小佳却皱起了眉。

  马芳铃道:“你还不满意?”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笑起来像哭的女人。”

  马芳铃用力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轻轻道:“我笑得虽然不好,但别的事却做得很好。”

  路小佳道:“你会做什么?”

  马芳铃道:“你要我做什么?”

  路小佳看着她,忽然将盆里的一块浴巾抛了过去。

  马芳铃只有接住。

  路小佳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马芳铃摇摇头。

  路小佳道:“这是擦背的。”

  马芳铃看看手里的浴巾,一双手忽然开始颤抖,连浴巾都抖得跌了下去。

  可是她很快地就又捡起来,用力握紧。

  她仿佛已将全身力气都使了出来,光滑细腻的手背,也已因用力而凸出青筋。

  可是她知道,这次被她抓在手里的东西,是绝不会再掉下去的。她绝不能再让手里任何东西掉下去,她失去的已太多。

  路小佳当然还在看着她,眼睛里带着尖针般的笑意,像是要刺入她心里。

  她咬紧牙,忽然说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路小佳悠然道:“我也不喜欢多话的女人,但这次却可以破例让你问一问。”

  马芳铃道:“你的女人现在已有了,你要杀的人现在还活着。”

  路小佳道:“你不想让他活着?”

  马芳铃点点头。

  路小佳道:“你来,就是为了要我杀了他?”

  马芳铃又点点头。

  路小佳又笑了,淡淡道:“你放心,我保证他一定活不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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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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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路小佳道:“这主意的确很好,因为无论谁跟我交手时,都绝无余力再防备别人的暗算了,尤其是从木桶里发出的暗算。”

  傅红雪道:“木桶里?”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大震。声音竟是从木桶里发出来的,接着,木桶竟已突然被震开。

  水花四溅,在太阳下闪起了一片银光。竟突然有条人影从木桶里窜了出来。

  这人的身手好快。但路小佳的剑更快,剑光一闪,又是一声惨呼。

  太阳下又闪起了一串血珠,一个人倒在地上,赫然竟是金背驼龙!

  没有声音,没有呼吸。惨呼声已消失在从草原上吹过来的热气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丁灵琳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快的剑!”

  叶开点点头,他也承认。

  无论谁都不能不承认,——柄凡铁打成的剑到了路小佳的手里,竟似已变得不是剑了。

  竟似已变成了一条毒蛇,一道闪电,从地狱中击出的闪电。

  丁灵琳叹道:“现在连我都有点佩服他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他虽然未必是聪明人,也未必是好人,但他的确会使剑。”

  最后一滴血也滴了下去。

  路小佳的眼睛这才从剑尖上抬起,看着傅红雪,微笑道:“现在你懂了么?”

  傅红雪点点头。

  现在他当然已懂了,每个人都懂了。

  木桶下面竟有一截是空的,里面竟藏着一个人。

  水注入木桶后,就没有人能再看得出桶有多深。

  路小佳当然也没有站直,所以也没有人会想到木桶下还有夹层。

  所以金背驼龙若从那里发出暗器来,傅红雪的确是做梦也想不到的。

  路小佳道:“现在你总该明白,我洗澡并不是为了爱干净,而是因为有人付了我五千两银子。”

  他笑了笑,又道:“为了五千两银子,也许连叶开都愿意洗个澡了。”

  叶开在微笑。

  傅红雪的脸却还是冰冷苍白的,在这样的烈日下,他脸上甚至连一滴汗都没有。

  路小佳悠然道:“这主意连我都觉得不错,只可惜他们还是算错了一件事。”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他们看错了我。”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我杀过人,以后还会杀人,我也喜欢钱,为了五千两银子,我随时随地都愿意洗澡。”

  他又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但是我却不喜欢被人利用,更不喜欢被人当做工具。”

  傅红雪长长吐出口气,目中的冰雪似已渐渐开始溶化。

  他忽然觉得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至少还是个人。

  路小佳道:“我若要杀人,一向都自己动手的。”

  傅红雪道:“这是个好习惯。”

  路小佳道:“其实我还有很多好习惯。”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我还有的好习惯,就是从不会把自己说出的话再吞下去。”

  傅红雪道:“哦。”

  路小佳道:“现在我已收了别人的钱,也已答应别人要杀你。”

  傅红雪道:“我听见了。”

  路小佳道:“所以我还是要杀你。”

  傅红雪道:“但我却不想杀你。”

  路小佳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因为我一向不喜欢杀你这种人。”

  路小佳道:“我是哪种人?”

  傅红雪道:“是种很滑稽的人。”

  路小佳很惊讶,道:“我很滑稽?”

  有很多人骂过他很多种难听的话,却从来还没有人说过他滑稽的!

  傅红雪淡淡道:“我总觉得穿着裤子洗澡的人,比脱了裤子放屁的人还滑稽得多。”

  叶开忍不住笑了,丁灵琳也笑了。

  一个大男人身上若只穿着条湿裤子,样子的确滑稽得很。

  这种样子至少绝不像杀人的样子。

  路小佳忽然也笑了,微笑着道:“有趣有趣,我实在想不到你这人也会如此有趣的,我一向最喜欢你这种人了。”

  他忽又沉下脸,冷冷地说道:“只可惜我还是要杀你!”

  傅红雪道:“现在就杀?”

  路小佳道:“现在就杀!”

  傅红雪道:“就穿着这条湿裤子?”

  路小佳道:“就算没有穿裤子,也还是一样要杀你的。”

  傅红雪道:“很好。”

  路小佳道:“很好?”

  傅红雪道:“我也觉得这机会错过实在可惜。”

  路小佳道:“什么机会?”

  傅红雪道:“杀我的机会。”

  路小佳道:“现在我才有杀你的机会?”

  傅红雪道:“因为你知道我现在绝不会杀你!”

  路小佳动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红雪淡淡道:“我只不过告诉你,我说出的话,也从来不会吞回去的。”

  路小佳看着他,脸上带着很奇怪的表情。

  傅红雪的脸上却全无表情。

  路小佳忽然笑了。

  木架上有个皮褡包,被压在衣服下。

  他忽然用剑尖挑起,从褡包中取出两张银票。

  一张是一万两的,一张是五千两的。


路小佳道:“人虽没有杀,澡却已洗过了,所以这五千两我收下,一万两却得还给你。”

  他将一万两的银票抛在丁老四身上,喃喃道:“抱歉得很,每个人都难免偶尔失信一两次的,你们想必也不会怪我。”

  没有人怪他,死人当然更不会开口。

  路小佳竟已用剑尖挑着他的褡包,扬长而去,连看都没有再看傅红雪一眼,也没有再看马芳铃一眼。

  大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

  可是他走到叶开面前时,却又忽然停下了脚步。

  叶开还是在微笑。

  路小佳上上下下看了他两眼,忽也笑了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这五千两留下来?”

  叶开微笑道:“不知道。”

  路小佳将银票送过去,道:“这是给你的。”

  叶开道:“给我?为什么给我?”

  路小佳道:“因为我要求你一件事。”

  叶开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求你洗个澡,你若再不洗澡,连我都要被你活活臭死了。”

  他不让叶开再开口,就已大笑着扬长而去。

  叶开看着手里的银票,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丁灵琳却已忍不住笑道:“无论如何,洗个澡就有五千两银子可拿,总是划得来的。”

  叶开故意板着脸,冷冷道:“你好像很佩服他。”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可是我最佩服的人并不是他。”

  叶开道:“你最佩服的是你自己?”

  丁灵琳道:“不是我,是你。”

  叶开道:“你也最佩服我?”

  丁灵琳点点头道:“因为这世上居然有男人肯花五千两银子要你洗澡。”

  叶开忍不住要笑了,但却没有笑。

  因为就在这时,他已听到有个人放声大哭起来。

  哭的是马芳铃。

  她已忍耐了很久,她已用去了最大的力量去控制她自己。

  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哭,要放声大哭。

  她不但悲伤,而且气愤。

  因为她觉得被侮辱与损害了的人总是她,并没有别人。

  她开始哭的时候,傅红雪正走过来,走过她身旁。

  可是他并没有看她,连一眼都没有看,就好像走过金背驼龙的尸身旁一样。

  万马堂的马师们,全都站在檐下,有的低下了头,有的眼睛望着别的地方。

  他们本也是刚烈凶悍的男儿,但现在眼看着他们堂主的独生女在他们面前受辱,大家竟也全都装做没有看见。

  马芳铃突然冲过去,指着傅红雪,嘶声道:“你们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你们堂主的仇人,就是杀死你们那些兄弟的凶手,他存心要毁了万马堂,你们就这样在旁边看着。”

  还是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看她一眼。

  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人。

  他们叫这人焦老大,因为他正是马师中年纪最长的一个。

  他这一生,几乎全都是在万马堂度过的,他已将这一生中最宝贵的岁月,全都消磨在万马堂中的马背上。

  现在他双腿已弯曲,背也已有些弯了,一双本来很锐利的眼睛,已被劣酒泡得发红。

  每当他睡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上抚摸到自己大腿上的老茧时,他也会想到别处去闯一闯。

  可是他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因为他的根也已生在万马堂。

  马芳铃第一次骑上马背,就是被他抱上去的,现在她也在瞪着他,大声道:“焦老大,只有你跟我爹爹最久,你为什么也不开口?”

  焦老大目中似也充满悲愤之色,但却在勉强控制着,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也无话可说。”

  马芳铃道:“为什么?”

  焦老大握紧双拳,咬着牙道:“因为我已不是万马堂的人了。”

  马芳铃耸然道:“谁说的?”

  焦老大道:“三老板说的。”

  马芳铃怔住。

  焦老大道:“他给了我们每个人一匹马,三百两银子,叫我们走。”

  他拳头握得更紧,牙也咬得更紧,嘎声道:“我们为万马堂卖了一辈子命,可是三老板说要我们走,我们就得走。”

  马芳铃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

  她也已无话可说。

  叶开一直在很注意地听着,听到这里,忽然失声道:“不好。”

  丁灵琳道:“什么事不好?”

  叶开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忽然看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那里本来正是万马堂的白绫大旗升起处!

  浓烟,烈火。

  叶开他们赶到那里时,万马堂竟已赫然变成了一片火海。

  天干物燥,大势一发,就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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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何况火上加了油——草原中独有的,一种最易燃烧的乌油。

  同时起火的地方至少有二三十处,一烧起来,就烧成了火海。

  马群在烈火惊嘶,互相践踏,想在这无情烈火中找条生路。

  有的侥幸能冲过去,四散飞奔,但大多数却已被困死。

  烈火中已发出炙肉的焦臭。

  “万马堂已毁了,彻底毁了。”

  “毁了这地方的人,也正是建立这地方的人。”

  叶开仿佛还可以看见马空群站在烈火中,在向他冷笑着说:“这地方是我的,没有人能够从我手里抢走它!”

  现在他已实践了他的诺言,现在万马堂已永远属于他。

  火势虽猛,但叶开的掌心却在淌着冷汗。

  谁也不会了解他现在的心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

  丁灵琳忽然叹了口气,道:“既然得不到,不如就索性毁了它,这人的做法也并不是完全错的。”

  她苍白的脸,也已被火焰照得发红。忽又失声道:“奇怪,那里怎么还有个孩子?”

  烈火将天都烧红了,看来就像是一块透明的琥珀。

  血红的太阳,动也不动地挂在琥珀里。

  也不知何时又起了风。

  有火的地方,总是有风的。

  远处一块还未被燃起的长草,在风中不停起伏,黄沙自远处卷过来,消失在烈火里。

  烈火中的健马悲嘶未绝,听在耳里,只令人忍不住要呕吐。

  血红的太阳下,起伏的长草间,果然有个孩子痴痴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这连天的烈火,将自己的家烧得干干净净。

  他的泪似也被烤干了,似已完全麻木。

  “小虎子。”

  这孩子正是马空群最小的儿子。

  叶开忍不住匆忙赶过去,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小虎子并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地说道:“我在等你。”

  叶开道:“等我?怎么会在这里等我?”

  小虎子道:“我爹爹叫我在这里等你,他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叶开忍不住问道:“他的人呢?”

  小虎子道:“走了……已经走了……”

  这小小的孩子直到这时,脸上才露出一丝悲哀的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但他却居然忍住了。

  叶开忍不住拉起这孩子的手,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虎子道:“走了已经很久。”

  叶开道:“他一个人走的?”

  小虎子摇摇头。

  叶开道:“还有谁跟着他走?”

  小虎子道:“三姨。”

  叶开失声道:“沈三娘?”

  小虎子点点头,嘴角抽动着,嘎声道:“他带着三姨走,却不肯带我走,他……他……”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这孩子终于已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声中充满了悲恸、辛酸、愤怒,也充满了一种不可知的恐惧。

  他毕竟还是个孩子。

  叶开看着他,心里也不禁觉得很酸楚,丁灵琳已忍不住在悄悄地擦眼泪。

  这孩子突然扑到叶开怀里,痛哭着道:“我爹爹要我在这里等你,他说你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还有我姐姐……是不是?是不是?”

  叶开又怎么能说不是?

  丁灵琳已将这孩子拉过去,柔声道:“我保证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否则连我都不答应。”

  孩子抬头看了看她,又垂下头,道:“我姐姐呢?你们是不是也会好好照顾她?”

  丁灵琳没法子回答这句话了,只有苦笑。

  叶开这才发现马芳铃竟已不知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有傅红雪呢?

  太阳已渐西沉。

  草原上的火势虽然还在继续燃烧着,但总算也已弱了下去。

  西风怒嘶,暮霭渐临。

  显赫一时的关东万马堂现在竟已成了陈迹,火熄时最多也只不过还能剩下几丘荒坟,一片焦土而已。

  一手创立这基业的马空群,现在竟已不知何处去。

  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仇恨!有时甚至连爱的力量都比不上仇恨!

  傅红雪的心里充满了仇恨。他也同样恨自己——也许他最恨的就是他自己。

  长街上没有人,至少他看不见一个活人。

  所有的人都已赶到火场去了。这场大火不但毁了万马堂,无疑也必将毁了这小镇,很多人都能看得出,这小镇很快也会像金背驼龙他们的尸身一样僵硬干瘪的。

  街上泥土也同样僵硬干瘪。

  傅红雪一个人走过长街,他左腿先迈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上去。他走得虽慢,却绝不会停。

  “也许我应该找匹马。”他正在这么样想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悄悄地从横巷中走出来。

  一个纤弱而苗条的女人,手里提着很大的包袱。

  翠浓。

  傅红雪心里突然一阵刺痛,因为他本已决心要忘记她了。

  自从他知道她在这些年来一直在为萧别离“工作”时,他已决心忘记她了。

  但她却是他这一生中惟一的女人。

  翠浓仿佛早已在这里等着他,此刻垂着头,慢慢地走过来,轻轻道:“你要走?”

  傅红雪点点头。

  翠浓道:“去找马空群?”

  傅红雪又点点头,他当然非找马空群不可。

  翠浓道:“你难道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傅红雪的心又是一阵刺痛。他本已决心不再看她,但到底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已足够。

  血红的太阳,正照在她脸上,她的脸苍白、美丽而憔悴。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无助的情意,仿佛正在对他说:“你不带我走,我也不敢再求你,可是我还是要你知道,我永远都是你的。”

  黑暗中甜蜜的欲望,火一般的拥抱,柔软香甜的嘴唇和胸膛——就在这一刹那间,全部又涌上了傅红雪的心头。

  他的掌心开始淌出了汗。

  太阳还照在他头上,火热的太阳。

  翠浓的头垂得更低,漆黑浓密的头发,流水般散落下来。

  傅红雪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握着了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黑得就像是他的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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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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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萧别离打断了他的话,道:“傅红雪就一定会懂的,因为这道理就跟他要杀马空群一样。”

  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傅红雪也不认得马空群,但却也非杀他不可!”

  叶开终于点了点头,长叹道:“所以那天晚上,你也到了梅花庵。”

  萧别离目光似又到了远方,喃喃地叹息着道:“那天晚上的雪真大……”

  叶开眼睛突也露出刀锋般的光,盯着他,道:“那天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很清楚?”

  萧别离黯然道:“我本来想忘记的,只可惜偏偏忘不了。”

  叶开道:“因为你的这双腿就是在那天晚上被砍断的。”

  萧别离看着自己的断腿,淡淡道:“世上又有几个人的刀能砍断我的腿。”

  叶开道:“他虽然砍断了你的腿,但却留下了你的命。”

  萧别离道:“留下我这条命的,并不是他,而是那场大雪。”

  叶开道:“大雪?”

  萧别离道:“就因为雪将我的断腿冻住了,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否则我连人都只怕已烂光了。”

  叶开道:“所以你忘不了那场雪!”

  萧别离道:“我也忘不了那柄刀。”

  他目中忽又露出种说不出的恐惧之色,那一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仿佛又回到他面前。

  白的雪,红的血……血流在雪地上,白雪都被染红。刀光也仿佛是红的,刀光到了哪里,哪里就立刻飞溅起一片红雾。

  萧别离额上已有了汗珠,是冷汗。过了很久,他才长叹道:“没有亲眼看见的人,绝对想不到那柄刀有多么可怕,那许多武林中的绝顶高手,竟有大半死在他的刀下。”

  叶开立刻追问道:“你知道那些人是谁?”

  萧别离不知道。除了马空群自己外,没有人知道。

  萧别离道:“我只知道,那些人没有一个人不恨他。”

  叶开道:“难道每个人都跟他有仇?”

  萧别离冷笑道:“我就算无权批评他的人,但至少有权批评他的刀!”

  他目中的恐惧之意更浓,握紧双拳,嘎声接着道:“那柄刀本不该在一个有血肉的凡人手里,那本是柄只有在十八层地狱下才能炼成的魔刀。”

  叶开道:“你怕那柄刀?”

  萧别离道:“我是个人,我不能不怕。”

  叶开道:“所以现在你也同样怕傅红雪,因为你认为那柄刀现在已到了他手里。”

  萧别离道:“只可惜这也不是他的运气。”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因为那本是柄魔刀,带给人的只有死和不幸!”

  他声音突然变得很神秘,也像是某种来自地狱中的魔咒。

  叶开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勉强笑道:“可是他并没有死。”

  萧别离道:“现在虽然还没有死,但他这一生已无疑都葬送在这柄刀上,他活着,已不会再有一点快乐,因为他心里只有仇恨,没有别的!”

  叶开忽然站起来,转身走过去,打开了窗子。他好像忽然觉得这里很闷,闷得令人窒息。

  萧别离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一直都在怀疑你!”

  叶开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

  窗外夜色如墨。

  萧别离道:“我要你去杀马空群,本来是在试探你的。”

  叶开道:“哦?”

  萧别离道:“但这主意并不是我出的,那天晚上,楼上的确有三个人。”

  叶开道:“还有一个是马空群!”

  萧别离道:“就是他。”

  叶开道:“丁求也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的刺客之一?”

  萧别离冷笑道:“他还不够,他只不过是个贪财的驼子。”

  叶开道:“所以你们收买了他。”

  萧别离道:“但我们却没有买到你,当时连我都没有想到你会将这件事去告诉马空群,我付出的代价并不小。”

  叶开冷冷道:“那价钱的确已足够买到很多人了,只可惜那些人现在都已变成了死人。”

  萧别离道:“他们死得并不可怜,也不可惜。”

  叶开道:“可惜的是傅红雪没有死?”

  萧别离冷冷道:“那也不可惜,因为我知道迟早总有一天,他也必将死在刀下。”

  叶开道:“马空群呢?”

  萧别离道:“你认为傅红雪能找到他?”

  叶开道:“你认为找不到?”


萧别离道:“他本来是匹狼,现在却已变成条狐狸,狐狸是不容易被找到的,也很不容易被杀死。”

  叶开道:“你这句话皮货店老板一定不同意。”

  萧别离道:“为什么?”

  叶开道:“若没有死狐狸,那些狐皮袍子是哪里来的?”

  萧别离说不出话来了。

  叶开道:“莫忘记世上还有猎狗,而猎狗又都有鼻子。”

  萧别离突又冷笑道:“傅红雪就算也有个猎狗般的鼻子,但是现在恐怕也只能嗅得到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了。”

  叶开道:“是因为翠浓?”

  萧别离点点头。

  叶开道:“难道翠浓在他身旁,他就找不到马空群了?”

  萧别离淡淡道:“莫忘记女人喜欢的通常都是珠宝,不是狐皮袍子。”

  这次是叶开说不出话来了。

  萧别离忽又笑了,道:“其实傅红雪是否能找到马空群,跟我有什么关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开又沉默了很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道:“只有一点关系。”

  萧别离道:“什么关系?”

  叶开忽然转过身,凝视着他,缓缓道:“你为何不问问我是什么人?”

  萧别离道:“我问过,很多人都问过。”

  叶开道:“现在你为何不问?”

  萧别离道:“因为我已知道你叫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

  叶开道:“但叶开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萧别离微笑道:“在我看来像是个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叶开忽然也笑了笑,道:“这次你错了。”

  萧别离道:“哦?”

  叶开道:“我管的并不是闲事。”

  萧别离道:“不是?”

  叶开道:“绝不是!”

  萧别离看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开又笑了,道:“这句话我知道你一定会再问一次的。”

  萧别离道:“你知道的实在太多。”

  叶开道:“你知道的实在太少。”

  萧别离冷笑。叶开忽然走过来,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他声音说得很轻,除了萧别离外,谁也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

  萧别离只听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就忽然冻结,等叶开说完了,他全身每一根肌肉都似已僵硬。

  风从窗外吹进来,灯光闪动。

  闪动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这张脸竟似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脸。他看着叶开时,眼色也像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

  没有人能形容他脸上这种表情。那不仅是惊讶,也不仅是恐惧,而是崩溃……只有一个已完全彻底崩溃了的人,脸上才会出现这种表情。

  叶开也在看着他,淡淡道:“现在你是不是已承认了?”

  萧别离长长叹息了一声,整个人就像是突然萎缩了下去。

  又过了很久,他才叹息着道:“我的确知道的太少,我的确错了。”

  叶开也叹了口气,道:“我说过,每个人都难免会错的。”

  萧别离凄惨地点点头,道:“现在我总算已明白你的意思,这虽然已经太迟,但至少总比永远都不明白的好。”

  他垂下头,看着桌上的骨牌,苦笑着又道:“我本来以为它真的能告诉我很多事,谁知道它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骨牌在灯下闪着光,他伸出手,轻轻摩挲。

  叶开看着他手里的骨牌,道:“无论如何,它总算已陪了你很多年。”

  萧别离叹道:“它的确为我解除了不少寂寞,若没有它,日子想必更难过,所以它虽然骗了我,我并不怪它。”

  叶开道:“能有个人骗骗你,至少也比完全寂寞的好。”

  萧别离凄然笑道:“你真的懂,所以我总觉得能跟你在一起谈谈,无论如何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叶开道:“多谢。”

  萧别离道:“所以我真想把你留下来陪陪我,只可惜我也知道你绝不肯的。”

  他苦笑着,叹息着,突然出手,去抓叶开的腕子。

  他的动作本来总是那么优美,那么从容。但这个动作却突然变得快如闪电,快得几乎已没有人能闪避。

  他指尖几乎已触及了叶开的手腕。只听“咔嚓”的一声,已有样东西被他捏碎了,粉碎!

  但那并不是叶开的手腕,而是桌上装骨牌的匣子。就在那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叶开用这匣子代替了自己的腕子。

  这本是个精巧而坚固的匣子,用最坚实干燥的木头做成的。

  这种木头本来绝对比任何人的骨头都结实得多了,但到了他手里,竟似突然变成了腐朽的干酪,变成了粉末。

  木屑粉末般从他指缝里落下来。叶开的人却已在三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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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很久,萧别离才抬起头,冷冷道:“你有双巧手。”

  叶开微笑道:“所以我很想留着它,留在自己的腕子上。”

  萧别离道:“你想必还有个猎犬般的鼻子。”

  叶开道:“鼻子也捏不得,尤其是你这双手更捏不得。”

  摸了十几年铁铸的骨牌后,无论什么东西到了这双手里,都会变得不堪一捏了。

  萧别离道:“你难道真的不肯留下来陪陪我?”

  叶开笑道:“这副骨牌陪了你十几年,你却还是把它的匣子捏碎了,岂非叫人看着寒心。”

  萧别离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看来你真是个无情的人。”

  他身子突然跃起,以左手的铁拐作圆心,将右手的铁拐横扫了出去。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扫的威力。这么大的一间屋子,现在几乎已完全在他这支铁拐的威力笼罩下。

  这一拐扫出,屋子里就像是突然卷起了一阵狂风!

  叶开的人却已到了屋梁上。

  他刚用脚尖勾住了屋梁,萧别离突又凌空翻身,铁拐双举。铁拐里突然暴雨般射出了数十点寒星。

  断肠针!他的断肠针,原来竟是从铁拐里发出来的,他的手根本不必动,难怪没有人能看得出了。

  每一根断肠针,都没有人能闪避。现在他发出的断肠针,已足够要三十个人的命!

  但叶开却偏偏是第三十一个人。

  他的人突然不见了。

  等他的人再出现时,断肠针却已不见了。

  萧别离已又坐到他的椅子上,仿佛还在寻找着那已不存在了的断肠针。

  他不能相信。数十年来,他的断肠针只失手过一次——在梅花庵外的那一次。

  他从不相信还有第二次。但现在他却偏偏不能不信。

  叶开轻飘飘落下来,又在他对面坐下,静静地凝视着他。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没有风,没有针,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别离终于叹息了一声,道:“我记得有人问过你一句话,现在我也想问问你。”

  叶开道:“你问。”

  萧别离盯着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是不是个人?算不算是一个人?”

  叶开笑了。有人间他这句话,他总是觉得很愉快,因为这表示他做出的事,本是没有人能做得到的。

  萧别离当然也不会等他答复,又道:“我刚才对你三次出手,本来都是没有人能闪避的。”

  叶开道:“我知道。”

  萧别离道:“但你却连一次都没有还击。”

  叶开道:“我为什么要还击,是你想要我死,并不是我想要你死。”

  萧别离道:“你想怎么样?”

  叶开道:“不怎么样。你还是可以在这里开你的妓院,摸你的骨牌,喝你的酒。”

  萧别离双拳突又握紧,眼角突然收缩,缓缓道:“以前我能这么做,因为我有目的,因为我想保护马空群,想等那个人来杀了他!”

  他的脸已因痛苦而扭曲,嘎声道:“现在我已没什么可想,我怎么能再这样活下去!”

  叶开吐出口气,淡淡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你应该问你自己。”

  他微笑着站起来,转身走出去,他走得并不快,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

  现在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令他留在这里。

  但萧别离却已只能留在这里。

  他已无处可去。

  看着叶开走出了门,他身子突然颤抖起来,抖得就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他的确刚从噩梦中惊醒,但醒来时却比在噩梦中更痛苦。

  夜更深,更静。没有人,没有声音,只有那骨牌还在灯下看着他。

  他忽然抓起骨牌,用力抛出。

  骨牌被抛出时,他的泪已落了下来……

  一个人若已没有理由活下去,就算还活着,也和死全无分别了。

  这才是一个人最悲痛的。

  绝没有更大的。

  东方已依稀现出了曙色。黑暗终必要过去,光明迟早总会来的。

  青灰色的苍穹下,已看不见烟火;无论多猛烈的火势,也总有熄灭的时候。

  救火的人已归去,叶开站在山坡上,看着面前的一片焦土。

  他心里虽也觉得有点惋惜,却并不觉得悲伤。因为他知道大地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就跟生命一样。

  宇宙间永远都有继起的生命!大地也永远存在。

  他知道用不着再过多久,生命就又会从这片焦土上长出来。

  美丽的生命。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美丽的远景,一片青绿。

  这时风中已隐约有铃声传来,铃声清悦,笑声也同样清悦。

  丁灵琳已牵着那孩子向他走过来,银铃般笑道:“这次你倒真守信,居然先来了。”

  叶开微笑着,看着这孩子。

  看到这孩子充满生命力的脸,他就知道自己的信念永远是正确的。

  他走上去,拉起这孩子的手,他要带这孩子到一个地方去,将这孩子心里的仇恨和痛苦埋藏在那里。

  他希望这孩子长大后,心里只有爱,没有仇恨!

  这一代的人之所以痛苦,就因为他们恨得太多,爱得太少。

  只要他们的下一代能健康快乐地活下去,他们的痛苦也总算有了价值。

  石碑上的刀痕仍在,血泪却已干了。

  叶开拉着孩子的手跪下去,跪在石碑前。

  “这是你父亲的兄弟,你要永远记着,千万不能和这家人的后代成为仇敌。”

  “我会记得的。”

  “你发誓永远不忘记?”

  “我发誓。”

  叶开笑了,笑得从未如此欢愉。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我想去找我爹爹和我姐姐,你带不带我去?”

  “当然带你去。”

  “你能找到他们?”

  “你要记着,只要你有信心,天下本没有做不到的事。”

  孩子也笑了。

  笑容在孩子的脸上,就像是草原上马群的奔驰,充满了一种无比美丽的生命力,足以鼓舞人类前进。

  但现在草原上却仍是悲怆荒凉,放眼望去,天连着大地,地连着天,一片灰黯。

  万马堂的大旗,是不是还会在这里升上去?

  风在呼啸。

  叶开大步走过寂静的长街。

  这些日子,他对这地方已很熟悉,甚至已有了感情,但现在他并没有那种比风还难斩断的离愁别绪。

  因为他知道他必将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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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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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垂着头,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走在他身旁,而是她总觉得他不愿让她走在身旁。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出来过,可是他对她好像总有些轻视。

  也许他轻视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她也从来没有劝过他,叫他不要再找了,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也许她心里早已知道他是永远找不到那个人的。

  空巷外的大街上,灯火通明。

  也不知为了什么,若不是因为要向人打听消息,他总是宁愿留在黑暗的窄巷里。

  现在他们总算已走了出来。

  她眼睛立刻亮了,美丽的嘴角也露出了笑意,整个人都有了生气。

  她跟他不同。她喜欢热闹,喜欢享受,喜欢被人赞美,有时也会拒绝别人,但那只不过是在抬高自己的身价而已。

  她一向都懂得要怎样才能使男人喜欢她,男人绝不会喜欢一个他看不起的女人。

  这时正是酒楼饭铺生意最好的时候,你若想打听消息,也没有比酒楼饭铺更好的地方。这条街正是酒楼饭铺最多的一条街。

  他们从窄巷里走出来,走上这条街,忽然听到有人大呼:“翠浓!”

  两个人刚从旁边的酒楼上来,两个衣着很华丽的大汉,一个人身上佩着刀,一个人腰边佩着剑。

  佩刀的人拉住了她的手。

  “翠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

  “我早就劝过你,不要呆在那种穷地方,像你这样的人材,到了大城里来,用不着两年,我保证你就可以把金元宝一车车地装回去。”

  “……”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是老交情了,你难道会忘了我!”

  这佩刀的大汉显然喝了几杯,在街上大喊大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跟这美丽的人有交情。

  翠浓却只是低着头,用眼角瞟着傅红雪。

  傅红雪并没有回头,却已停下脚,握刀的手背上已现出青筋。

  佩刀的大汉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翠浓,终于明白了。

  “难怪你不敢开口,原来你已有了个男人,但是你什么人不好找,为什么要找个跛子?”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已发现翠浓美丽的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恐惧之色。

  他跟着翠浓的目光一起看过去,就看见了另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并不太大,也并不锐利,但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

  佩刀的大汉并不是个懦夫,而且刚喝了几杯酒,但这双眼睛看着他时,他竟不由自主忽然觉得手足冰冷。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刀,忽然道:“你姓彭?”

  佩刀的大汉厉声道:“是又怎么样?”

  傅红雪道:“你是山西五虎断门刀彭家的人?”

  佩刀的大汉道:“你认得我?”

  傅红雪冷冷道:“我虽然不认得你,但却认得你的刀!”

  这柄刀就和他身上的衣着一样,装饰华丽得已接近奢侈。刀的形状很奇特,刀头特别宽,刀身特别窄,刀柄上缠着五色彩缎。

  佩刀的大汉挺起胸,神气十足地大声道:“不错,我就是彭烈!”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听说过。”

  彭烈面有得意之色,冷笑道:“你应该听说过。”

  傅红雪道:“我也听说过彭家跟马空群是朋友。”

  彭烈道:“我们是世交。”

  傅红雪道:“你到万马堂去过?”

  彭烈当然去过,否则他怎么会认得翠浓。

  傅红雪道:“你知不知道马空群的下落?”

  彭烈道:“他不在万马堂?”

  他觉得很诧异,显然连万马堂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傅红雪轻轻叹息了一声,觉得很失望。

  彭烈道:“你也认得三老板?”

  傅红雪冷冷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他的刀上,道:“这柄刀的确很好看。”

  彭烈面上又露出得意之色,他的刀实在比傅红雪的刀好看得多。

  傅红雪道:“只可惜刀并不是看的。”

  彭烈道:“是干什么的?”

  傅红雪道:“你不知道刀是杀人的?”

  彭烈冷笑道:“你以为这柄刀杀不死人?”

  傅红雪冷冷道:“至少我没有看见它杀过人。”

  彭烈变色道:“你想看看?”

  傅红雪道:“的确很想。”


他的脸色也已变了,变得更苍白,苍白得已接近透明。

  彭烈看着他的脸,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忽然大笑道:“你这柄刀呢?难道也能杀人?”

  他心里越恐惧,笑声越大。

  傅红雪没有再说话。现在他若要再说话时,就不是用嘴说了,而是用他的刀!

  用刀来说话,通常都比用嘴说有效。

  那佩剑的是个很英俊的少年,身材很高,双眉微微上挑,脸上总是带着种轻蔑之色,好像很难得将别人看在眼里。

  他一直在旁边冷冷地看着,这时竟忽然叹了口气,道:“以前也有人说过这句话。”

  彭烈道:“说过什么话?”

  佩剑的少年道:“说他这柄刀不能杀人。”

  彭烈道:“是什么人说的?”

  佩剑的少年道:“是个现在已经死了的人。”

  彭烈道:“是谁?”

  佩剑的少年,道:“公孙断!”

  彭烈耸然失色,道:“公孙断已死了?”

  佩剑的少年道:“就是死在这柄刀下的。”

  彭烈额上忽然沁出了冷汗。

  佩剑的少年道:“而且三老板也已经被逼出了万马堂。”

  彭烈道:“你……你怎么知道?”

  佩剑的少年道:“我刚从西北回来。”

  傅红雪的眼睛已在盯着他,忽然问道:“去干什么的?”

  佩剑的少年道:“去找你。”

  这次傅红雪也不禁觉得很意外。

  佩剑的少年又道:“我想去看看你。”

  傅红雪道:“特地去看我?”

  佩剑的少年道:“不是去看你的人,而是去看你的刀!我只想看看你的刀究竟有多快!”

  傅红雪握刀的手突然握紧,苍白的脸几乎已完全透明。

  佩剑的少年道:“我姓袁,叫袁青枫,袁家和万马堂也是世交。”

  傅红雪又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袁青枫道:“你应该明白的。”

  傅红雪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看看我的刀?”

  袁青枫道:“是。”

  傅红雪垂下头,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

  袁青枫道:“你还不拔刀?”

  傅红雪道:“好,先拔你的剑!”

  袁青枫道:“天山剑派的门下,从来还未向人先拔过剑!”

  傅红雪脸上忽然出现了种很奇怪的表情,喃喃道:“天山……天山……”

  他目光已在眺望着远方,眼睛里仿佛已充满了思念和悲哀。

  袁青枫道:“拔你的刀!”

  傅红雪握刀的手更用力。他左手握刀,右手忽然握住了刀柄。

  彭烈竟又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翠浓美丽的眼睛似已因兴奋而燃烧起来。

  袁青枫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他的手也不禁握住了剑柄。

  “天山……天山……”

  忽然间,刀光一闪!

  只一闪!

  等到人的眼睛看见这比闪电还快的刀光时,刀已又回到刀鞘里。

  有风吹过,一根根红丝飞起。

  袁青枫剑上的红丝绦却已赫然断了。

  傅红雪还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握刀的手,道:“现在你已看过了。”

  袁青枫脸上还是全无表情,但额上却已有冷汗流下来了。

  傅红雪道:“我这柄刀本不是看的,但却为你破例了一次。”

  袁青枫什么话都没有再说,慢慢地转过身,走入酒楼旁的窄巷里。

  他还没有看见傅红雪的刀,只不过看见了刀光。

  但这已足够。

  人已去了,血红的丝绦却还有一两条留在风中。

  彭烈握刀的手已湿透。

  傅红雪转过头来,凝视着他,道:“我的刀你已看过?”

  彭烈点点头。

  傅红雪道:“现在我想看看你的刀。”

  彭烈咬着牙,咬牙的声音,听来就像是刀锋磨擦一样。

  突听一人道:“这把刀不好看。”

  路上刚有顶轿子经过,现在已停下,这声音就是从轿子里发出来的。

  是女人的声音,很好听的女人声音,但却看不见她的人。

  轿上的帘子是垂着的。

  傅红雪冷冷道:“这柄刀不好看?什么好看?”

  轿子里的人笑道:“我就比这柄刀好看。”

  她不但笑声如银铃,而且真的好像有铃铛“叮铃铃”地响。

  清脆的铃声中,轿子里已有个人走下来,就仿佛一朵白莲开放。

  她穿的是件月白衫子,颈子上,腕子上,甚至连足踝上都挂满了带着金圈子的铃铛。

  丁灵琳。

  傅红雪眉尖已皱起,道:“是你?”

  丁灵琳眼波流动,嫣然道:“想不到你居然还认得我。”

  其实傅红雪根本不认得她,只不过看见过她跟叶开在一起。

  丁灵琳笑道:“我说这把刀不好看,因为这并不是真正的五虎断门刀。”

  傅红雪道:“不是?”

  丁灵琳道:“你若要看真正的五虎断门刀,就该到关中的五虎庄去。”

  她忽又转身向彭烈一笑,道:“现在他一定不想再看你的刀,你还是快去喝酒吧,小叶一定已经等得急死了。”

  傅红雪道:“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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