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家园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搜索
楼主: 花奴

边城浪子(古龙小说)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丁灵琳道:“今天晚上小叶请客,我们都是他的客人。”

  她娇笑着,接着道:“他不喜欢死客人,也不喜欢客人死。”

  傅红雪道:“叶开?”

  丁灵琳道:“除了他还有谁?”

  傅红雪道:“他也在这里?”

  丁灵琳道:“就在那边的天福楼,看见你去了,他一定开心得要命!”

  傅红雪冷冷道:“他看不见我的。”

  丁灵琳道:“你不去?”

  傅红雪道:“我不是他的客人。”

  丁灵琳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去,也没有人能勉强你,只不过……”

  她用眼色瞧着傅红雪,悠然道:“他今天请的客人,消息全都灵通得很,若要打听什么消息,到那里去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傅红雪没有再说什么。

  他已转身向天福楼走了过去,似已忘记了还有个人在等他。

  丁灵琳看了翠浓一眼,又叹了口气,道:“他好像已忘记你了。”

  翠浓笑了笑,道:“但是我并没有忘记他。”

  丁灵琳眨了眨眼,道:“他为什么不带你去?”

  翠浓柔声道:“因为他知道我自己会跟着去的。”

  她果然跟着去了。

  丁灵琳看着她苗条的背影,婀娜的风姿,喃喃道:“看来这才是对付男人最好的法子。”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翠浓的耳朵很尖,忽又回眸一笑,道:“你为什么不学学我呢?”

  丁灵琳嫣然一笑,道:“因为这种人盯人的法子本是我创出来的。”

  天福楼上的客人很多,每个人的衣着都很考究,气派都很大。

  丁灵琳并没有替叶开吹牛,真正消息灵通的人,当然都是有地位,有办法的人。

  能请到这种人并不容易,何况一下子就请了这么多人。

  两个多月不见,叶开好像也突然变成个很有办法的人了。

  他身上穿的是五十两银子一件的袍子,脚上着的是粉底官靴,头发梳得又黑又亮,还戴着花花大少们最喜欢戴的那种珍珠冠。

  这人以前本来不是这样子的,傅红雪几乎已不认得他了。

  但叶开却还认得他。

  他一上楼,叶开就一眼看见了他。

  灯火辉煌。

  傅红雪的刀在灯下看来却更黑。

  已经有很多人看见了这柄刀,先看见这柄刀,再看见他的人。

  傅红雪眼睛里却好像连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叶开已到了他面前,也带着笑在看他。

  只有这笑容还没有变,还是笑得那么开朗,那么亲切。

  也许就因为这一点,傅红雪才看了他一眼,冷冷的一眼。

  叶开笑道:“真想不到你会来。”

  傅红雪道:“我也想不到。”

  叶开道:“请坐。”

  傅红雪道:“不坐。”

  叶开道:“不坐?”

  傅红雪道:“站着也一样可以说话。”

  叶开又笑了,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傅红雪道:“你知道?”

  叶开点点头,又叹道:“只可惜我也没有听过那人的消息。”

  傅红雪沉默着,过了很久,突然道:“再见。”

  叶开道:“不喝杯酒?”

  傅红雪道:“不喝。”

  叶开笑道:“一杯酒绝不会害人的。”

  傅红雪道:“但我却绝不会请你喝酒。”

  叶开苦笑道:“我碰过你的钉子。”

  傅红雪道:“我也绝不喝你的酒。”

  叶开道:“我们不是朋友?”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他忽然转过身,走出去,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叶开看着他的背影,笑容已变得有些苦涩。

  可是,傅红雪并没有走下楼,因为这时丁灵琳正和翠浓从楼梯走上来。

  楼梯很窄。

  翠浓站在楼梯口,似已怔住,她已看见了叶开,叶开正在看着她。

  傅红雪也在看着她,丁灵琳却在看着叶开。

  四双眼睛里的表情全都不同,没有人能形容他们此刻的表情。

  幸好翠浓很快就垂下了头。

  但叶开还是在盯着她。

  丁灵琳走上来,傅红雪走下去。

  翠浓也无言地转过身,跟着他走下去,没有再看叶开一眼。

  但叶开却还是在盯着那空了的楼梯口,痴痴地出了神。

  丁灵琳忍不住拍他的肩,冷冷道:“人家已走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跟着你的朋友走了。”

  叶开道:“哦。”

  丁灵琳冷冷道:“你若想横刀夺爱,可得小心些,因为那个人的刀也很快。”

  叶开笑了。

  丁灵琳也在笑,却是冷笑,冷笑着道:“只不过那个女人的确不难看,所以说她以前就是靠这张脸赚钱的,你的钱大概也被她赚了不少。”

  叶开道:“你以为我在看她?”

  丁灵琳道:“你难道没有?”

  叶开道:“我只不过在想……”

  丁灵琳道:“在心里想比用眼睛更坏。”

 叶开叹了口气,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永远不会相信的。”

  丁灵琳眼珠子一转,道:“我相信,只要你告诉我,我就相信。”

  叶开叹道:“我只希望她真的喜欢傅红雪,真的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否则……”

  丁灵琳道:“否则怎么样?”

  叶开目中似乎有些忧郁之色,缓缓道:“否则也许我就不得不杀了她!”

  丁灵琳道:“你舍得?”

  叶开淡淡道:“我本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丁灵琳咬着嘴唇,用眼角瞟着他,轻轻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你是个口是心非的小色鬼,所以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叶开又笑了,却是苦笑。

  就在这时,突然楼下有人在高呼:“叶开,叶开……”

  一个紫衣笠帽的少年,刚纵马而来,停在天福楼外,用一只手勒紧缰绳,另一只手却在剥着花生。

  站在窗口的人,一转脸就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他斜插在腰带上的那柄剑。

  一柄没有鞘的剑,薄而锋利。

  有的人已在失声惊呼:“路小佳!”

  路小佳这三个字竟似有种神秘的吸引力,听到这名字的人,都已赶到窗口。

  叶开也赶过来,笑道:“不上来喝杯酒?”

  路小佳仰起了脸,道:“你吃不到我的花生,为何要请我喝酒?”

  叶开道:“那是两回事。”

  他转身拿起桌上一杯酒,抛过去。

  这杯酒就平平稳稳地飞到路小佳面前,就像是有人在下面托着一样。

  路小佳笑了笑,手指轻轻一弹,酒杯弹起,在空中翻了个身。

  杯中的酒就不偏不倚恰好倒在路小佳嘴里。

  路小佳笑道:“好酒。”

  叶开道:“再来一杯?”

  路小佳摇摇头,道:“我只想来问问你,你是不是也接着了帖子?”

  叶开道:“昨天才接到。”

  路小佳道:“你去不去?”

  叶开道:“你知道我是一向喜欢凑热闹的。”

  路小佳道:“好,我们九月十五,白云庄再见。”

  他捏开花生,抛起,正准备用嘴去接。

  谁知叶开的人已飞了出去,一张嘴,接着了这颗花生,凌空倒翻,轻飘飘地又飞了回来,大笑道:“我总算吃到了你的花生了。”

  路小佳怔了怔,突也大笑,大笑着扬鞭而去,只听他笑声远远传来,道:“好小子,这小子真他妈的是个好小子。”

  面已经凉了。面汤是混浊的,上面飘着几根青菜。

  只有青菜,最粗的面,最粗的菜,用一只缺了口的粗碗装着。

  翠浓低着头,手里拿着双已不知被多少人用过的竹筷子,挑起了几根面,又放下去。

  她虽然已经很饿,但这碗面却实在引不起她的食欲来。

  平时她吃的面通常是鸡汤下的,装面的碗是景德镇来的瓷器。

  看着面前的这碗面,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傅红雪碗里的面已吃光了,正在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道:“你吃不下?”

  翠浓勉强笑了笑,道:“我……不饿。”

  傅红雪冷冷道:“我知道你吃不惯这种东西,你应该到天福楼去的。”

  翠浓垂着头,轻轻地道:“你知道我是不会去的,我……”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怕别人不欢迎?”

  翠浓摇摇头。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不去?”

  翠浓慢慢地抬起了头,凝视着他,柔声道:“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别的无论什么地方我都不会去。”

  傅红雪不说话。

  翠浓悄悄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那只没有握刀的手。

  她的手柔白纤美。她的抚摸也是温柔的,温柔中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挑逗之意。

  她懂得怎么样挑逗男人。

  傅红雪忽然甩开了她的手,冷冷道:“你认得那个人?”

  翠浓又垂下头,道:“只不过……只不过是个普通客人。”

  傅红雪道:“什么叫普通客人?”

  翠浓轻轻道:“你知道我以前……在那种地方,总免不了要认得些无聊的男人。”

  傅红雪目中已露出痛苦之色。

  翠浓道:“你应该原谅我,也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想理他。”

  傅红雪的手握紧,道:“我只知道你一直都在死盯着他。”

  翠浓道:“我什么时候死盯着他了,只要看他一眼,我就恶心得要命。”

  傅红雪道:“你恶心?”

  翠浓道:“我简直恨不得你真的杀了他。”

  傅红雪又冷笑,道:“你以为我说的是那个姓彭的?”

  翠浓道:“你不是说他?”

  傅红雪冷笑道:“我说的是叶开。”

  翠浓怔住。

  傅红雪道:“你是不是也认得他?他是不是个普通的客人?”

  翠浓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凄然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

  傅红雪苍白的脸已因激动而发红,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一字字道:“我只不过想知道,你是不是认得他而已。”

  翠浓道:“就算我以前认得他,现在也已经不认得了。”

  傅红雪道:“为什么?”

  翠浓道:“因为现在我只认得你一个人,只是认得你。”

  她又伸出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傅红雪看着她的手,神色更痛苦,道:“只可惜我不能让你过你以前过惯的那种日子,你跟着我,只能吃这种面。”

  翠浓柔声道:“这种面也没什么不好。”

  傅红雪道:“但你却吃不下去。”

  翠浓道:“我吃。”

  她又拿起筷子,挑起了碗里的面,一根根地吃着,看她脸上勉强的笑容,就像是在吃毒药似的。

  傅红雪看着她,突然一把夺过她的筷子,大声道:“你既然吃不下,又何必吃?……我又没有勉强你。”

  他声音已因激动而嘶哑,手也开始发抖。

  翠浓眼睛已红了,眼泪在眼睛里打着滚,终于忍不住道:“你何必这样子对我?我……”

  傅红雪道:“你怎么样?”

  翠浓咬了咬牙,道:“我只不过觉得我们根本不必过这种日子的。”

  她叹息着,柔声道:“你带出来的钱虽然已快用完了,但是我还有。”

  傅红雪胸膛起伏着,嘎声道:“那是你的,跟我没有关系。”

  翠浓道:“连我的人都已是你的,我们为什么还要分得这么清楚?”

  傅红雪苍白的脸已通红,全身都已因激动而颤抖,一字字道:“但你为什么不想想,你的钱有多脏?我只要一想起你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我就要吐。”

  翠浓的脸色也变了,身子也开始发抖,用力咬着嘴唇道:“也许不但我的钱脏,我的人也是脏的。”

  傅红雪道:“不错。”

  翠浓道:“你用不着叫我想,我已想过,我早已知道你看不起我。”

  她嘴唇已咬出血来,嘶声接着道:“我只希望你自己也想想。”

  傅红雪道:“我想什么?”

  翠浓道:“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是怎么会做那种事的?我为了谁?我……我这又是何苦?”

  她虽然尽力在控制着自己,还是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忽然站起来,流着泪道:“你既然看不起我,我又何必定要缠着你,我……”

  傅红雪道:“不错,你既然有一串串的银子可赚,为什么要跟着我,你早就该走了。”

  翠浓道:“你真的不要我?”

  傅红雪道:“是的。”

  翠浓道:“好,好,好……你很好。”

  她突然用手掩着脸,痛哭着奔出去。

  傅红雪没有阻拦她,也没有看她。

  她已冲出去,“砰”的,用力关上了门。

  傅红雪还是动也不动地坐着。他身子也不再颤抖,但一双手却已有青筋凸出,额上已有冷汗流下。可是他突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痉挛,嘴角吐出了白沫。然后他就开始在地上打着滚,像野兽般低嘶着,喘息着……就像是一只在垂死挣扎着的野兽。

  门又开了。

  翠浓又慢慢地走了进来。她面上泪痕竟已干了,干得很快,眼睛里竟似在发着光。但是她的手却又在颤抖。那绝不是因为痛苦而颤抖,而是因为兴奋!紧张!她眼睛盯着傅红雪,一步步走过去……突然间,她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咀嚼的声音!

  一个人不知何时已从窗外跳进来,正倚在窗口,咀嚼着花生。

  路小佳!

  翠浓脸色变了,失声道:“你来干什么?”

  路小佳道:“我不能来?”

  翠浓道:“你想来杀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杀他?还是你想杀他?”

  翠浓脸色又变了变,冷笑道:“你疯了,我为什么想杀他?”

  路小佳叹了口气:道:“女人若要杀男人,总是能找出很多理由来的。”

  翠浓忽然挡在傅红雪前面,大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许你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你请我碰他,我也没兴趣,我从来不碰男人的。”

  翠浓道:“你只杀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从来不杀一个已经倒下去的男人。”

  翠浓道:“你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路小佳道:“只不过来问问你们,有没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浓道:“帖子?什么帖子?”

  路小佳又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的交游实在不够广阔。”

  翠浓道:“我们用不着交游广阔。”

  路小佳道:“不交游广阔怎么能找到人?”

  他突然拔剑,眨眼间就在墙上留下了八个字:

  “九月十五,白云山庄。”

  翠浓道:“这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这意思就是,我希望你们能在九月十五那天,活着到白云山庄去,死人那里是不欢迎的。”

  一阵风吹过,窗台上有样东西被吹了下来,是个花生壳。路小佳的人却似已被吹走了。

  风吹木叶,簌簌地响,傅红雪的喘息却已渐渐平静下来。

  翠浓痴痴地站在那里,怔了许久,终于俯下身,抱起了他。

  她的怀抱温暖而甜蜜。她一向懂得应该怎么样去抱男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这一站起,可是威风凛凛,叫人看着害怕。

  本来已经有人要教训他了,问他为什么要喝人家的酒,却不承认人家是朋友。

  现在哪里还有人敢开口的。

  王聋子刚把五斤酒,十个卤蛋搬出来,这人就走过去,道:“这一份归我。”

  他说的话好像就是命令,既简单,又干脆。只见他抓起两个蛋,往嘴里一塞,三口两口就吞了下去。吃两个蛋,喝一口酒,眨眼间五斤酒十个蛋就全下了肚。大家在旁边看着,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才总算停下来歇口气,懒洋洋地摸着肚子,道:“照这样再来一份。”

  王聋子又吓了一跳,失声道:“再来一份?”

  大汉沉下了脸,厉声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见?”

  这一声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个霹雳,连聋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那小伙子正跷着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竟被他吓得跌了下去。大汉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抓小鸡似的把他从地上抓了起来,忽然对他咧嘴一笑,道:“你怕什么?怕请客?”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起来,一张嘴几乎已咧到耳朵根子,看来就像是庙里的金刚恶鬼。

  小伙子脸都吓白了,吃吃道:“我……我……”

  大汉道:“你不请,我请。”

  他随手一掏,就掏出锭银子来,竟是五十两一锭的大元宝。小伙子的眼睛又发了直。

  大汉道:“这锭银子全是你的了,但明天一早,你就得在这里等着,载我去白云庄,你若敢误了我的事,你的脑袋就会变得像这锭银子一样。”

  他的手一用力,手里的银子竟被捏得像团烂泥。

  小伙子刚站起来,又吓得一跤跌倒。大汉仰面大笑,将银子往这小伙子面前一抛,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他走得虽不快,但一步迈出去就是四五丈,眨眼间就已消失在暮色里,只听一阵悲壮苍凉的歌声自秋风中传来:

  “九月十五月当头,

  月当头兮血可流,

  流不尽的英雄泪,

  杀不尽仇人头……”

  歌声也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傅红雪痴痴地出了半晌神,忽然仰天长叹,道:“好一个杀不尽的仇人头!”

  凌晨。东方刚现出鱼肚白色,大地犹在沉睡。茶亭里已没有人了,王聋子晚上并不睡在这里,现在这里只有那小伙子的大车还停在树下,他的人已蜷曲在车上睡着。

  他生怕自己来迟了,那凶神般的大汉会将他脑袋捏成烂泥。

  风很冷,大地苍茫,远处刚传来一两声鸡啼。

  一个人慢慢地从熹微的晓色中走过来,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腿再跟着拖过去。

  一个苗条美丽的女人,手里提着个包袱,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风吹着木叶,晨雾刚升起。

  雾也是冷的。

  冷雾,晓风,残月。

  傅红雪在茶亭上停下来,回头看着翠浓。

  翠浓的脸也是苍白的,虽然拉紧了衣襟,还是冷得不停发抖。

  在雾中看来,她显得更美,但神色间却已显得有些疲倦,憔悴。

  傅红雪静静地看着她,冷漠的目光已渐渐变得温柔,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累了。”

  翠浓柔声道:“累的应该是你,你本该多睡一会儿的。”

  傅红雪道:“我睡不着,可是你……”

  翠浓垂下头嫣然一笑,道:“你睡不着,我怎么能睡得着?”

  傅红雪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冰冷。

  傅红雪黯然道:“还没有找到马空群之前,我绝不能回去,也没有脸回去。”

  翠浓道:“我知道。”

  傅红雪道:“所以我只有要你陪着我吃苦。”

  翠浓抬起头,凝视着他,柔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不怕吃苦,什么苦我都吃过。”

  她拉起傅红雪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道:“只要你能对我好一点,不要看不起我,就算叫我死,我也愿意。”

  傅红雪又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实在对你不好,我自己也知道,所以那天你就算真的走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翠浓道:“可是我怎么会走?就算你用鞭子来赶我,我也不会走的。”

  傅红雪忽然笑了。

  他的笑容就像是冰上的阳光,显得分外灿烂,分外辉煌。

  翠浓看着他的笑容,竟似有些痴了,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知道我最喜欢的是什么?”

  傅红雪摇摇头。

  翠浓道:“我最喜欢看到你的笑,但你却偏偏总是不肯笑。”

  傅红雪柔声道:“我会常常笑给你看的,只不过,现在……”

  翠浓道:“现在还不到笑的时候?”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忽然改变话题,道:“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来?”

  他仿佛总不愿将自己的情感表露得太多,仿佛宁愿被人看成个冷酷的人。

  翠浓失望地叹了口气,勉强笑道:“你放心,我想他绝不会不来的。”

  傅红雪沉吟着,道:“你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翠浓道:“我看他一定是路小佳的仇人,既然已知道路小佳在白云庄,他怎么会不去?”

  傅红雪抬起头,遥望着已将在冷雾中逐渐消失的晓月喃喃道:“今天已经是九月十五了,今天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

  有风吹过,突听一阵歌声隐隐随风而来:

  “流不尽的英雄血,

  杀不尽的仇人头,

  头可断,血可流,

  仇恨难罢休……”

  歌声在这愁煞人的秋晨中听来,显得更苍凉,更悲壮。

  翠浓动容道:“果然来了。”

  傅红雪道:“嗯。”

  翠浓道:“我们要不要先躲一躲?”

  傅红雪冷冷道:“我从来不逃,也从来不躲。”

  只听远处有人大笑,道:“好一个从来不逃,从来不躲,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翠浓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人的耳朵好尖。”

  这句话刚说完,那大汉已迈着大步,走到他们面前,头上还是戴着那顶破旧的大草帽,手里却多了个漆黑发亮的酒葫芦,看着傅红雪大笑道:“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也会在这里等的。”

  傅红雪道:“你知道?”

  大汉道:“我不知道谁知道?”

  他扬起脸,将酒葫芦凑上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忽然沉下了脸,厉声道:“我既已来了,你为何还不动手?”

  傅红雪怔了怔,道:“我为什么要动手?”

  大汉道:“来取我项上的人头。”

  傅红雪道:“我为什么要取你项上的人头?”

  大汉仰天笑道:“薛果纵横天下,杀人无数,有谁不想要我这颗大好头颅?”

  傅红雪道:“我不想。”

  这次是大汉怔住。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7 | 显示全部楼层
傅红雪道:“我根本不认得你。”

  大汉冷笑道:“薛果仇家虽遍布天下,认得我的却早已被我杀光了,还能活着来杀我的,本就已只剩下些不认得的。”

  傅红雪道:“你常常等着别人来杀你?”

  大汉道:“不错。”

  傅红雪淡淡道:“只可惜这次你却要失望了。”

  大汉皱眉道:“你不是在这里等着杀我的?”

  傅红雪道:“我已立誓杀人绝不再等。”

  大汉道:“你说得不错,杀人的机会本就是稍纵即逝,错过了实在可惜,实在是等不得的!”

  傅红雪冷冷道:“所以你若是我的仇人,我昨夜就已杀了你!”

  大汉道:“所以我并不是你的仇人?”

  傅红雪道:“不是。”

  大汉忽又大笑,道:“看来我运气还不错,看来做你的仇人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傅红雪道:“绝不是。”

  大汉道:“做你的朋友呢?”

  傅红雪道:“我没有朋友。”

  大汉道:“连薛大汉也做不了你的朋友?”

  傅红雪道:“薛大汉?”

  大汉笑道:“我就是薛大汉。”

  傅红雪道:“我还是不认得你。”

  薛大汉道:“你也不想认得我?”

  傅红雪道:“不想。”

  薛大汉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既不想要我人头,也不想做我朋友,这种人倒少见得很。”

  傅红雪道:“本来就少见得很。”

  薛大汉道:“你想要什么?”

  傅红雪道:“只想跟着你的大车,到白云庄去。”

  薛大汉道:“就这样?”

  傅红雪道:“就这样。”

  薛大汉道:“好,上车吧。”

  傅红雪道:“我不上车。”

  薛大汉又怔了怔,道:“为什么又不上车了?”

  傅红雪道:“因为我没有五十两银子付车钱。”

  薛大汉道:“你难道要跟在车子后面走?”

  傅红雪道:“你坐你的车,我走我的路,我们本就没有关系。”

  薛大汉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漆黑的刀,又忍不住叹道:“你真是个怪人,简直比我还怪!”

  他的确也是个怪人。

  天渐渐亮了。

  初升的阳光,就像是刀一样,划破了轻纱般的冷雾,大地上的生命已开始苏醒了一般。

  那小伙子还没有醒。

  薛大汉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了他,大声道:“快起来,赶车到白云庄去。”

  小伙子揉着惺忪的睡眼,赔着笑道:“大爷就请上车。”

  薛大汉道:“大爷不上车。”

  小伙子怔了怔,道:“为什么不上车?”

  薛大汉道:“因为大爷高兴。”

  这小伙子年纪虽轻,赶车也赶了六七年,却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明明花了钱雇车,却情愿跟在车子后面走。但只要是人家大爷高兴,他就算要在后面爬,也没有人管得着。

  小伙子心里虽奇怪,倒也落得个轻松。他赶着车在前面走,后面居然有三个人在跟着——一个凶神般的大汉,一个脸色苍白的跛子,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

  这样一行人走在路上,有谁能不多看几眼的。

  但薛大汉洋洋自得,别人对他是什么看法,他完全不放在心上。

  傅红雪心事重重,我行我素,仿佛根本就不属于这世界的。翠浓眼睛更没有别的人,在傅红雪面前,她根本连看都不看别人一眼。

  赶车的小伙子心里又不禁嘀咕,他实在想不通这三个人为什么要到白云庄去。白云庄本来根本不是他们这种人去的地方。

  薛大汉喝了几大口酒,忽然用力赶上大车,道:“我们又不是赶去奔丧,你慢点行不行?”

  小伙子赔笑道:“行,当然行。”

  雇车的不急,他当然更不急。

  薛大汉自己也放慢了脚步,道:“白云庄又不远,反正今天一定可以赶到。”

  他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傅红雪听的,傅红雪却像是没听见。

  薛大汉已落在他身旁,又问道:“却不知你到白云庄去干什么?”

  傅红雪还是听不见。

  薛大汉道:“你认得袁秋云?”

  傅红雪终于忍不住问道:“袁秋云是谁?”

  薛大汉道:“就是白云庄的庄主。”

  傅红雪道:“不认得。”

  薛大汉笑了笑,道:“你连薛大汉都不认得,当然是不会认得袁秋云的了。”

  傅红雪道:“你认得他?”

  薛大汉道:“我怎么会认得那种老古董。”

  傅红雪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道:“你只认得路小佳?”

  薛大汉动容道:“你怎么知道我认得他?”

  他忽又摇了摇头,叹息着道:“你当然知道,无论谁都应该看得出,我是去找他的。”

  傅红雪道:“找他干什么?”

  薛大汉冷笑道:“也不干什么,只不过想把他的脑袋切下来,一脚踢到阴沟里去。”

  傅红雪道:“他是你的仇人?”

  薛大汉道:“本来不是。”

  他又喝了两口酒,道:“本来他是我的朋友。”

  傅红雪道:“朋友?”

  薛大汉咬着牙,道:“朋友有时比仇人还可怕,更可怕,尤其是像他这样的朋友。”

  傅红雪道:“你上过他的当?”

  薛大汉恨恨道:“我把全副家当都交付了他,把我最喜欢的女人也交给了他,但他却溜了,带着我的全副家当和我的女人溜了。”

  傅红雪皱了皱眉,道:“看来他倒不像是个这么样的人。”

  薛大汉沉声道:“就因为他不像,所以我才会信任他。”

傅红雪又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朋友有时的确比仇人还可怕。”

  薛大汉道:“你从来都没有朋友?”

  傅红雪道:“没有。”

  薛大汉叹了口气,又一大口一大口地喝起酒来。

  过了很久,傅红雪忽然又道:“你本来不必陪我走的。”

  薛大汉道:“的确不必,本来我们可以一起坐在车上。”

  傅红雪也不说话了。

  又走了段路,薛大汉忽然把酒葫芦递过去,道:“喝口酒?”

  傅红雪道:“不喝。”

  薛大汉道:“你从来都不喝酒?”

  傅红雪道:“从来不喝。”

  薛大汉道:“赌钱呢?”

  傅红雪道:“从来不赌。”

  薛大汉道:“你喜欢干什么?”

  傅红雪道:“什么都不喜欢。”

  薛大汉叹道:“一个人若是什么都不喜欢,活着还有乐趣?”

  傅红雪道:“我本不是为了有趣而活着的。”

  薛大汉道:“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傅红雪紧握着他的刀,一字字道:“为了复仇。”

  薛大汉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竟也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意,苦笑着道:“看来做你的仇人,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

  傅红雪垂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刀,又不说话了。

  薛大汉目光闪动,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也认得路小佳?”

  傅红雪道:“我只见过他。”

  薛大汉道:“怎么会见到的?”

  傅红雪道:“他想来杀我。”

  薛大汉动容道:“后来呢?”

  傅红雪淡淡道:“后来他就走了。”

  薛大汉道:“你就让他走?”

  傅红雪道:“我并不想杀他……我想杀的只有一个人。”

  薛大汉道:“你的仇人?”

  傅红雪点点头。

  薛大汉道:“你的仇人只有一个?”

  傅红雪道:“现在我只知道一个。”

  薛大汉叹了口气,道:“你的运气比我好。”

  傅红雪忽然也长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的运气比我好。”

  薛大汉道:“为什么?”

  傅红雪道:“若有杀不尽的仇人可杀,倒也是人生一快,只可惜我……”

  他目中露出痛苦之色,黯然道:“只可惜我连那一个仇人都找不到。”

  薛大汉道:“你那仇人是谁?”

  傅红雪道:“你不必知道。”

  薛大汉目光闪动,道:“但是我却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到他。”

  傅红雪沉吟着,终于道:“他姓马,马空群。”

  薛大汉耸容道:“万马堂的主人?”

  傅红雪也耸然动容,道:“你认得他!”

  薛大汉摇摇头,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喃喃道:“这就难怪你要到白云庄去了!”

  傅红雪道:“白云庄和万马堂又有什么关系?”

  薛大汉道:“本来是没有的。”

  傅红雪道:“现在呢?”

  薛大汉道:“你难道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傅红雪道:“我怎么会知道?”

  薛大汉道:“你也没有接到帖子?”

  傅红雪道:“谁发的帖子?”

  薛大汉道:“当然是白云庄,今天就是他们少庄主大喜的日子。”

  傅红雪道:“我也不认得他。”

  薛大汉道:“但新娘子你却一定认得的。”

  傅红雪道:“新娘子是谁?”

  薛大汉说道:“就是马空群的女儿,听说叫做马芳铃。”

  傅红雪的脸色变了。

  薛大汉沉吟着,道:“所以马空群今天想必也会到白云庄去。”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傅红雪已纵身跃上了马车。

  他轻功一施展出来,行动就突然变得箭一般迅速,绝没有人再能看得出他是个跛子。

  薛大汉看着他,目中带着深思之色,过了半晌,才叹息着道:“果然是好身手!”

  这时傅红雪却已窜上了马车的前座,夺过了那小伙子的马鞭,刷的一鞭往马腹上抽了下去。

  马车已绝尘而去,竟将薛大汉和翠浓抛在后面。

  翠浓垂下头,眼泪似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薛大汉忽然对她笑了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甩下你的。”

  语声中他已迈开大步追上去,只五六步就已追上了马车,一伸手,拉住了车辕。

  拉车的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车马竟硬生生被他拉住了,再也没法子往前走半步。

  薛大汉又回头向翠浓笑了笑,道:“请上车。”

  翠浓终于抬起头,轻轻道:“那女人不该抛下你跟路小佳走的,你是个君子。”

  薛大汉叹了口气,苦笑道:“只可惜这年头君子在女人面前已不吃香了。”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8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39 | 显示全部楼层
路小佳道:“我带她到白云庄来,她看到了小袁,忽然发现小袁比我好,所以就爱上了小袁,把我一脚踢了出去。”

  他叹了口气,苦笑道:“这故事既不曲折,也不离奇,因为这事本就常常会发生的。”

  翠浓道:“你为什么要带她到白云庄来?”

  路小佳道:“这地方我本就常常来的。”

  翠浓冷笑道:“也许你只不过是为了要摆脱她,所以才故意带她来,故意替他们制造这个机会。”

  路小佳道:“哦?”

  翠浓道:“因为你本来就怕傅红雪,怕他的刀比你的剑快。”

  路小佳道:“哦?”

  翠浓道:“但现在你当然已用不着怕他了,因为他已绝不会再找你,现在你已跟万马堂的人完全没有关系。”

  路小佳冷冷地说道:“我本来就跟他们完全没有关系。”

  翠浓道:“但现在白云庄已跟万马堂结了亲。”

  路小佳微笑道:“这门亲事岂非本来就是门当户对的?”

  翠浓道:“而且他当然不会知道是你将马芳铃带来的。”

  路小佳道:“他知道的事的确不多。”

  翠浓道:“所以他一定会认为袁秋云也是他的仇人之一。”

  路小佳道:“很可能。”

  翠浓道:“所以他现在很可能已杀了袁秋云。”

  路小佳道:“也很可能。”

  翠浓道:“你一点也不关心?”

  路小佳语气淡淡地道:“我为什么要关心?是他杀了袁秋云也好,是袁秋云杀了他也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翠浓盯着他,道:“你关心的是什么?”

  路小佳道:“我只关心我自己。”

  他忽又笑了笑,道:“就跟你一样,你几时关心过别人?”

  翠浓努着嘴唇,缓缓地道:“但我却实在是关心他的。”

  路小佳道:“哦?”

  翠浓道:“你不信?”

  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晶莹的泪珠,凄然道:“你当然不信,有时连我自己都不信,我怎么会忽然变得关心他了。”

  路小佳道:“你流泪的样子实在很好看,可惜我一向只喜欢会笑的女人,并不喜欢会哭的。”

  翠浓咬着牙,突然从车上扑了过去,手里已多了柄尖刀,一刀刺向他的胸膛。

  但她的手很快就被抓住。

  路小佳微笑着,紧紧地捏住了她的手,悠然道:“你杀人本不该用刀的,像你这样的女人,杀人又何必用刀?”

  “叮”的一声,刀落在地上。

  翠浓忽然倒在他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刚才还想杀了他,真的想杀了他,但现在伏在他胸膛上,却似已将整个人都交给他。

  因为他比她强。女人一向只尊敬比自己强的男人。

  薛大汉在旁边冷冷地看着,忽然笑了笑,道:“刚才她好像真的想杀了你。”

  路小佳道:“本来就是真的。”

  薛大汉道:“但现在……”

  路小佳道:“现在她已知道杀不了我。”

  薛大汉道:“所以她现在已准备让你宰了。”

  路小佳道:“宰?”

  薛大汉笑道:“你难道真不懂我说的这‘宰’字是什么意思。”

  路小佳当然懂。

  每个男人都懂。

  薛大汉道:“女人就是这样子的,她宰不了你,你就可以宰她。”

  路小佳垂下头,看着怀中的翠浓。

  翠浓显然已听见了他们所说的话,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的躯体柔软而温暖。

  薛大汉道:“傅红雪还是个不懂风情的孩子,这女人看来却一定要我们这样的男人才能对付得了。”

  路小佳冷冷道:“她本来就是个婊子。”

  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乳房,抓得很用力。

  但翠浓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路小佳看着她,眼睛里忽然露出痛苦厌恶之色,又一把揪住她头发,重重的一个耳光掴了下去。

  她苍白美丽的脸立刻被打出了个掌印,鲜红的血慢慢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可是她眼睛里却发出了光,看着路小佳,忽然大笑道:“原来你是个……”

  路小佳不让她这句话说完,又一掌掴在她脸上。

  她的人立刻被打得滚在马车下,像一摊泥般倒在那里。

  薛大汉长长叹了口气,道:“你不该打她的,你应该……”

  路小佳道:“我应该杀了她。”

  薛大汉道:“为什么?因为她偷人?但傅红雪又不是你的朋友,何况她本就是婊子。”

  路小佳道:“婊子并不该杀,世上还有种比婊子更下贱的女人。”

  薛大汉道:“哪种?”

  路小佳道:“一种天生的婊子。”

  薛大汉又笑了,道:“你难道希望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处女?”

  路小佳脸色变了变,冷冷道:“我们又何必站在这里谈这种女人?”

  薛大汉道:“我们应该到哪里去?”

  路小佳道:“去看杀人。”

  他神情忽然变得很兴奋,他一向觉得杀人比女人好看得多。

  薛大汉道:“杀人?谁杀人?”

  路小佳道:“除了傅红雪外,还有谁杀人值得我们去看?”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一定也想看看傅红雪那柄刀究竟有多快的。”

  薛大汉脸上忽然也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微笑着道:“我只希望他莫要杀错了人。”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40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目光忽然也变得刀锋般锐利,只有心怀仇恨的人,目光才是这样子的。

  丁灵琳此刻若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许已不认得他了,因为他竟像是忽然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但丁灵琳却已在看着傅红雪的刀,轻轻地叹息道:“看来今天的喜事只怕真的要变成丧事了……”

  苍白的脸,漆黑的刀。

  这个人的心里也像是黑与白一样,充满了冲突和矛盾。

  生命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

  也许他全部不懂。

  他只懂得仇恨。

  傅红雪慢慢地穿过人群,走过去。

  大厅的尽头处挂着张很大的“喜”字,金色的字,鲜红的绸。

  红是吉祥的,象征着喜气。

  但血也是红的。

  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手里捧着碗茶,本来和旁边的女伴窃窃私语。

  她忽然看到了傅红雪。

  她手里的茶碗就跌了下去。

  傅红雪并没有看她,但手里紧握的刀已伸出。

  看来他的动作并不太快,但掉下去的茶碗却偏偏恰巧落在他的刀鞘上。

  碗里的茶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叶开叹了口气,道:“好快的刀。”

  丁灵琳也叹了口气,道:“的确快。”

  傅红雪慢慢地抬起手,将刀鞘上的茶碗又送到那妇人面前。

  这妇人想笑,却笑不出,总算勉强说了一声:“多谢。”

  她伸出手,想去接这碗茶。

  但她的手却实在抖得太厉害。

  忽然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接过那碗茶。

  一只很稳定的手。

  傅红雪看着这只手,终于抬起头,看到了这个人。

  一个很体面的中年人,穿着很考究,须发虽已花白,看来却还是风度翩翩,很能吸引女人。

  事实上,你很难判断他的年纪。

  他的手也保养得很好,手指修长、干燥、有力。不但适于握刀剑,也适于发暗器。

  傅红雪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就是袁秋云?”

  这人微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柳东来。”

  傅红雪道:“袁秋云呢?”

  柳东来道:“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傅红雪道:“好,我等他。”

  柳东来道:“阁下找他有什么事?”

  傅红雪拒绝回答。

  他目光似已到了远方,他眼前似已不再有柳东来这个人存在。

  柳东来居然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微笑着将手里的一碗茶送到那老妇人面前,道:“茶已有点凉了,我再去替你换一碗好不好。”

  这妇人嫣然一笑,垂下头,轻轻道:“谢谢你。”

  看到柳东来,她好像就立刻变得轻松多了。

  丁灵琳也在看着柳东来,轻轻道:“这人就是‘护花剑客’柳东来?”

  叶开笑了笑,道:“也有人叫他夺命剑客。”

  丁灵琳道,“他是不是袁秋云的大舅子?”

  叶开点点头,道:“他们不但是亲戚,也是结拜兄弟。”

  丁灵琳眼波流动,道:“听说他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喜的人。”

  叶开道:“哦?”

  丁灵琳道:“我看他对女人实在很温柔有礼,你为什么不学学他?”

  叶开淡淡道:“我实在应该学学他,听说他家里有十一房妾,外面的情人更不计其数。”

  丁灵琳瞪起了眼,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不学学好的?”

  她的脸忽然红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所以已有很多人扭过头来看她。

  大家现在虽然还不知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但却都已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仿佛立刻就要有灾祸发生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个人从后面冲了出来,—个已穿上凤冠霞帔的女人。

  新娘子马芳铃。

  新郎官下落不明,新娘子却冲出了大厅,大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几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

  马芳铃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鲜红的,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一下子就冲到傅红雪面前,嗄声道:“是你,果然是你!”

  傅红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这个人似的。

  马芳铃瞪着他,眼睛也是红的,大声道:“袁青枫呢?”

  傅红雪皱了皱眉,道:“袁青枫?”

  马芳铃大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有人看见你们的……”

  傅红雪终于明白,这地方的少庄主,今天的新郎官,原来就是那在长安街上的佩剑少年。

  他也看见了彭烈。

  彭烈也是这里的客人,这消息想必就是彭烈告诉他们的。

  傅红雪淡淡道:“我本来的确可以杀了他。”

  马芳铃的身子颤抖,突然大叫,道:“一定是你杀了他,否则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你……你……你为什么总要害我,你……”

  她声音嘶哑,目中也流下泪来。

  她衣袖里早巳藏着柄短剑,突然冲过去,剑光闪电般向傅红雪刺下。

  她的出手又狠又毒辣,只恨不得一剑就要傅红雪的命。

  傅红雪冷冷看着她,刀鞘横出一击。

  马芳铃已踉跄倒退了出去,弯下了腰不停地呕吐起来。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柄剑。

  傅红雪冷冷道:“我本来也可以杀了你的。”

  马芳铃流着泪,喘息着,突又大喊,挥剑向他扑了过来。

  她似已用了全身的力量。

  但旁边有个人只轻轻一拉她衣袖,她全身力量就似已突然消失。

  这是内家四两拨千斤,以力解力的功夫。

  懂得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多,能将这种功夫运用得如此巧妙的人更少。

  那至少要二三十年以上的功夫。


所以这人当然已是个老人,是个很有威仪的老人。

  他穿着也极考究,态度却远比柳东来严肃有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瞪着傅红雪,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傅红雪闭着嘴。

  老人目中带着怒色,道:“就算她不是我的媳妇,我也不能看你对一个女人如此无礼。”

  傅红雪突然开口,道:“她是你的媳妇?”

  老人道:“是的。”

  傅红雪道:“你就是袁秋云?”

  老人道:“正是。”

  傅红雪道:“我没有杀你的儿子。”

  袁秋云凝视着他,终于点了点头,道:“你看来并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傅红雪缓缓道:“但是我却可能要杀你!”

  袁秋云怔了怔,突然大笑。

  他平时很少这样大笑的,现在他如此大笑,只因为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他大笑着道:“你说你可能要杀我?你竟敢在这里说这种话!”

  傅红雪道:“我已说过,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还要问你。”

  袁秋云道:“你可以问。”

  傅红雪握紧了他的刀,一字字问道:“十九年前,一个大雪之夜,你是不是也在落霞山下的梅花庵外?”

  袁秋云的笑声突然停顿,目光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一张严肃有威的脸,也突然变得扭曲变形,失色道:“你是白……白大侠的什么人?”

  他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傅红雪苍白的脸突然发红,身子突然发抖。

  奇怪的是,他本来在发抖的一双手,此刻却变得出奇稳定。

  他咬紧牙关,一字字道:“我就是他的儿子!”

  他说完了这句话。

  袁秋云也听了这句话,但这句话却已是他最后能听见的一句话了。

  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他杀人已绝不再等!

  刀光一闪。

  闪电也没有他的刀光这么凌厉,这么可怕!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闪刀光,但却没有人看见他的刀。

  袁秋云也没有看见。

  刀光只一闪,已刺人了他的胸膛。

  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都停顿,所有的动作也突然全都停顿。

  然后袁秋云的喉咙里才突然发出一连串“格格”声,响个不停。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傅红雪,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悲哀和怀疑。

  他不信傅红雪的刀竟如此快。

  他更不信傅红雪会杀他!

  傅红雪的脸又已变为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

  袁秋云看着他,忽然用力将自己的身子从他的刀上拔出。

  于是他倒了下去。

  鲜血雨点般溅出,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眼珠渐渐凸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嘶:“那天我不在梅花庵外!”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却不是傅红雪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刀已入鞘,刀上还带着血。

  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用比刀还冷的声音说:“你杀错人了!”

  “你杀错人了!”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动,甚至连惊呼和叹息都没有,每个人都已被这幕就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情所震惊,震惊得几乎麻木。

  “你杀错人了!”

  傅红雪的耳朵里似也被震得“嗡嗡”地响。

  这句话说的声音虽不大,但在他听来,却像是一声霹雳。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转过身。

  柳东来就站在他面前,那张永远带着微笑的脸,已变成死灰色!

  他的眼睛看来却像是把刀,正像刀锋般在刮着傅红雪的脸,缓缓道:“那天晚上,他的确不在梅花庵外。”

  傅红雪咬紧牙关,终于忍不住问:“你知道?”

  “只有我知道。”

  柳东来的脸也已扭曲,因痛苦和悲伤而扭曲,接着说道:“那天晚上,也正是他妻子因难产而死的时候,他一直都守在床边,没有离开过半步。”

  这绝不是谎话。

  傅红雪只觉得自己胸膛上仿佛也被人刺了一刀,全身都已冰冷。

  柳东来道:“但他却知道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外的血战。”

  傅红雪道:“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柳东来道:“因为有人将这秘密告诉了他。”

  傅红雪道:“是谁告诉了他?”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2-7-6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柳东来道:“我!”

  这一个字就像是一柄铁锤,又重重地击在傅红雪胸膛上。

  柳东来充满痛苦和悲伤的眼睛里,又露出种说不出的讥嘲之色,道:“我才是那天晚上在梅花庵刺杀你父亲的人!”

  他转过脸看着袁秋云的尸身,目中早已有泪将出,黯然接着道:“他不但是我的姻亲,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就同生死,共患难,我们之间从无任何的秘密。”

  傅红雪道:“所以你才将这秘密告诉了他?”

  柳东来凄然道:“但我却从未想到我竟因此而害了他。”

  他的话就像是尖针一样,在刺着傅红雪。

  他接着道:“我将这秘密告诉他的时候,他还责备我,说我不该为了个女人,就去做这件事,那只因他还不知道我跟那女人的情感有多深。”

  傅红雪颤声道:“你……你去行刺,只不过是为了个女人?”

  柳东来道:“不错,是为了个女人,她叫做洁如,她本来是我的,但是白天羽却用他的权势和钱财,强占了她!”

  傅红雪突然大吼,道:“你说谎!”

  柳东来仰面狂笑,道:“我说谎?我为什么要说谎?你难道从未听说过你父亲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他是个……”

  傅红雪的脸又已血红,身子又在剧烈地颤抖,忽然大吼拔刀!

  雪亮的刀光,白练般向柳东来刺过去,刀又入鞘。

  柳东来前胸的衣襟却已裂开,鲜血像雨点般溅了出来。

  但是他连动也没有动,脸上还是带着那种狠毒讥诮的笑容。

  傅红雪厉声道:“你敢再说一句这种无耻的谎话,我就要你慢慢地死。”

  柳东来冷冷道:“袁老二已因我而死了,我本就没有准备再活下去,怎么死都一样。”

  傅红雪道:“所以你才血口喷人,用这种话来侮辱他。”

  柳东来道:“你随便你用什么法子都行,但你却一定要相信我说的是真话,每个字都是。”

  他声音虽已因痛苦而颤抖嘶哑,但却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傅红雪却在发抖,突然转身,拔出了一个人的剑,抛给他。

  柳东来接住。

  傅红雪厉声道:“现在你手里已有剑了。”

  柳东来道:“是的。”

  傅红雪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只有在蒙着脸的时候才敢杀人?”

  柳东来凝视着他手里握着的剑,喃喃道:“我的确该杀了你,免得你再杀错别人,但血已经流得太多了,太多了……”

  他忽然挥手,手里的剑立刻撒出了一片光幕。

  他的剑轻灵,巧妙。

  他出手的部位奇特,剑招的变化奇诡而迅速。

  护花剑客本是武林中最负盛名的几位剑客之—,他的声名并不是骗来的。

  你可以骗得到财富,骗得到权力,但无论谁也骗不到武林中的名声。

  那只用血才能换来——用别人的血才能换来。

  但这次他流的却是自己的血。

  轻灵美妙的剑光刚撒出去,还很灿烂,很辉煌,但突然间就已消失。

  刀已在他胸膛上。

  他的脸已扭曲,但嘴角却还是带着那种讥诮恶毒的笑。

  他还是在看着傅红雪,喘息着道:“果然是举世无双的快刀,只可惜无论多么快的刀,也改变不了事实的真相!”

  说完了这句话他才倒下去。

  他一定要说完这句话才能倒下去,才肯倒下去。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品读家园论坛 ( 鄂ICP备19005928号 )

GMT+8, 2025-1-16 13:24 , Processed in 0.046875 second(s), 14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