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

南草萋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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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草：

五十

那天幽林走后，无言就四出奔走各家药材经销商，准备进货，但一两天跑下来还是筹不到幽林所要的数量的十分之一。一是这种药是从国外进口，中日开战以来，进货极少，二是政府对此类药控制甚严。很快就要到幽林要货的日期了，无言心里也急。

这时却有一个意外的救星来了，原来这家中药店店主的妹夫是做西药生意的，不开店，只是在家囤积了大量的常用西药，与各家药店做单帮卖买，最近见国内局势不好，准备把手里存货出脱去香港做生意。当我们知道这消息后就立刻托老店主与他联系上这笔卖买。

从老店主那边知道，对方能满足我们要的数量，但为了安全起要先见银钱和买主，一是怕钱收不到，二是怕这样的大生意会惹来是非，所以要知道是否是正经商家要进货。

我们觉得这样的考虑也算合理，主要是怕我们拿了货拖欠款项。于是我就劝无言好好装扮一下，像个西药店小老板的样子，卖主也不会起疑。无言也同意，因为我们说是要在中药店开设西药部，所以决定穿得洋派一点，正好幽林送的那套西装就用上了。

我看着穿戴好了的无言出门，已完全像一个在上海滩上像模像样的年轻老板了，心中不由的暗喜，总觉得这些时间里我们的变化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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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


五十一

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在雯儿的精心打扮下，我从一个传统商人俨然成了上海滩上的商界精英。我爱怜地用双手搂着雯儿的肩膀，在她耳边说：

"等我好消息。"

然后拎着一只幽林交给我的小皮箱，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约定的地点。

一家咖啡厅里，我和房东，房东妹夫三方选择一个僻静靠窗的角落而坐，房东的咳嗽似好了，相互作了介绍。

''梅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啊。''

''哪里，黄老板客气"我装着老成的样子， ''久闻黄老板经营有方，还请多指教。''

寒暄之后，我就直入主题。黄老板也是有备而来，直接递给我一份清单，价格都标明了，我一一看着，还算合理，可看到最后一行的总值，竟高达陆仟多大洋，不由暗地一惊，我箱子里只有幽林预付的捌佰块大洋，另有肆仟贰佰元银票为保险起见放在康永堂里。

但我依然平静地说：

"黄老板，按理说，这个价格也实惠，但这批量太大，眼下兵荒马乱的，说不定我拿下了就趸在手上，所以风险也是大的。"

''梅老板不必担心，这批药可是我搞了关系才弄到的，越是打仗它就越吃香，若不是我要去香港，还等着它涨价赚一笔的。"

我想这一来一往争锋相对的也不是个事，干脆说：

''这样吧，我这个人干脆，黄老板也爽快一点，货全部送到康永堂，一口价，伍仟块！这里是捌佰块现洋，看完货就算是定金，剩下的货到付款。"

黄老板吃惊地望着我，又望望房东，哈哈一笑：

''梅老板真是生意人啊。''说完与房东耳语一阵。

房东对我说：

"梅老板，你看你们一边是我房客，一边是妹夫，都不外，能否给我个面子折中一下如何？"


我也低头转向房东小声跟他说："说实话，我是诚心要这批货的，可我目前只有伍仟块，等我以后赚到了涨你一点房租如何。"

房东听了我的话又跟他妹夫嘀咕一阵，最后他妹夫说：

"好吧，就依梅老板的意思，算是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带你们去看货。"

我们很快就到了现场，一看全是原封，经同意我随便拆开一箱，果然不假，就高兴地将皮箱子递给他：''黄老板请过目。''

当所有的药品全运到康永堂，经我与雯儿仔细清点无误后，就将那张银票递给黄老板：

"黄老板，到了香港我们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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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当夜汪小姐和幽林就来与我们相会，坐定后，幽林赞扬无言此事办得出色，足见才干过人，说一定会上报组织，希望今后能够得到提拔，接着 又说常，锡一带的同志急等这批药物，要马上送去，问我们是否愿意担负这个重任。


我还在考虑此去的危险与艰难时，无言却已点头同意，我当然不能反对，于是我们就拟好行走方案，由我俩扮成新婚回娘家省亲模样。因为货物多就叫一只船从外滩出港，然后在苏州与接头人会合交货。他又把接头暗号，时间，地点交代清楚。临别，汪小姐还将一包衣物给我，说是天冷了，既是扮演富家公子小姐，这两件海勃龙大衣就要穿上。我说好啊！就算演出服吧。


当晚我们将药物装成一包包一盒盒的送人礼品和一些女人的用物，就在店门上贴个''家中有事，歇业数天"的红纸，趁船赴苏。

船靠码头，我们就在指定的观前街旅馆下塌，离接头人来还有一天时间，我们就去了寒山寺观赏，看看那千年古钟，读读大殿上寒山与拾得的问答，午间就坐在枫桥边的石凳上享用苏州的名吃糠粥，粽子，黄天源糕点，晚上在我的坚持下品尝了松鼠桂鱼。第二天早上又去了山塘街，吃了桂花汤圆，小馄饨，生煎包子，确实比上海的味儿好多了。


中午回旅馆，一进大门就看见一位载墨镜的长衫客人在店堂等我们了，一见面，无言就走过去叫了声表哥。他立回称一声无言表弟，我们知道这就是接头人。

他们上了楼，无言叫我在店堂坐一会留心周围情况。我就取一张报纸，在椅上坐下守候，大约半小时后，联系人带人提了货物走了。

无言说，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一天，人货到了目的地才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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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自接头的人提了货走后，我总觉得他和他的随从带着这些包装过的药品不像那回事，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我怕把此顾虑说出来会让雯儿也担心，就和她说，难得到苏州就多玩两天吧。

第二天一早，我们到宝带桥游览了一天，步行回旅馆时天已黑，我们也累了，刚准备休息，却听得房门一阵急叩。我一惊，听说是接头的随从时就打开门，只听他说：
"老板，货被国军扣了。"

我一听就怔了半天，真是怕什么就有什么。

"你们领头的人呢？"

''我们分头汇报，他去无锡军部了，还有一个与货在一起。''

我有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事，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已晚，便让他今晚住下，等天明再说。

夜里我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搞不懂国共都合作并一致对外抗日了为何还出现这样的事。想着天也亮了，刚起床开门，却见幽林风风火火地闯进
来，跟我说已接到电报知道事情经过是连夜赶来的。

''无言，雯儿(雯儿也起来了)，听说扣药品的军长他老家是
你们杭州城人，与你们年龄也相仿，说不定还认识，如果你们能以会友的身份去拜访他可能还有些作用，这个方法虽有些走险，但请放心，如果失败，我们会派高级代表与他们谈判。''

听了幽林都说到这份上，我和雯儿什么也不顾了，带着幽林的贰仟元银票和那个随从立即起程去无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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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五十三


无锡离苏州很近，加之赶得急一个多时辰就到了军部，告诉警卫说是军长的同乡来拜访，又撒了些小费，勤务兵是一直把我们带到指挥部的会客厅。

我们坐下不久，随着一声''是哪位同乡啊？"只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军人已站在我们面前，
我和雯儿不看则罢一看都不由大吃一惊，原来他正是那个阿平。

我们正尴尬时，阿平却说了一句：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到底是留过洋，他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反倒使我们有些拘谨起来，我定了定神，说：

"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平兄此度重洋，真是获益匪浅啊，失敬失敬。"

"哈哈，无言兄客气了。"阿平又转向雯儿，"多日不见，阿雯是越长越漂亮了，我要让我夫人跟你比一比。''说完他就让勤务兵传夫人过来。

一会，一身材苗条，端庄秀丽女子走进来，阿平作了介绍后，于是雯儿便与她诉说一些女儿之事。我见时机成熟，也恢复常态，就把药品一事提了出来，哪知阿平突然脸色一沉，问我何时替GC D做事了，我正想如何回他，雯儿却接过来说：

''我们这是为中国人做事。如今日寇侵犯国土，到处是生灵涂炭，作为有良心的中国人，一致对外方能战胜敌人吧。''

这时他夫人听明原委也相劝一番，我见他还一声不吭，就从怀里拿出银票，说这是给弟兄们喝茶。谁知阿平手一挥：

"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嘛，"又喊来勤务兵，通知放货放人。

听阿平如此，我和雯儿高兴得连声感谢，阿平说：

"今天你们中午在这里吃饭，我们四个要喝个痛快，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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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

我真没想到此生还会见到阿平，更没想到是这样样的场景下与他再见，但由于他的大度，我与无言很快就从拘谨里面走了出来，更加上他的夫人小曼又是对我如此热诚，氛围就显得松快了。一会儿，厨子来请入席，我们也就进了餐厅。

几杯酒下来，似乎都忘了眼下各人的处境和身份，不觉的忆起往昔来，先是无言讲到几次打架的原由，阿平也说到，凭着老师对他的偏心常常在老师面前告恶状，害得无言一次次的受责罚。此时我觉得当初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十分的尴尬。

小曼是个玲珑心窍的人，看出 这里面有故事，为了调节气氛，她又各人敬了一遍酒，又提议阿平唱一段京戏，阿平倒也不推辞，把面前的酒一口干了，站起来唱了一段四郎探母，声情俱佳，有马派的味道。

最后一道菜是无锡肉骨头，口味香浓。不觉大家想起阿平的父亲黄一刀，他卖的酱猪肉也是这个味儿，就问阿平老太爷身体如何，不想，阿平却是把手中酒杯一掷说：被日本鬼子炸死了，然后站起身说“此仇不报不算人子。''一座的人默然。

酒后，阿平提议大家一同去梅园赏梅留影。

薄暮，阿平开车送我们回苏州，因天色已黑，就在接驾桥边依依分手，握别时，我似乎看到阿平眼眶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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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阿平把我们送到苏州的接驾桥时，我和雯儿下车，说，就此一别吧。阿平突然伤感起来，此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呢。雯儿劝道，国难当头，各自多保重。

回到旅馆，我想到阿平父亲一事，不禁惶恐，自上次去信又不见家里回音，目前又要急着向幽林汇报，不然可绕道回杭州一次的。于是我连夜又写一封给家里，第二天一早寄出后就带着雯儿赶回上海。

我们直接去了幽林那里，向他汇报了经过，并把那张银票也还给他。幽林听了也舒了一口气，说：

''我向上级请示，要对你们进行嘉奖，这银票你就留着，这次的药品加上你原先的库存，伍仟块怎么也不够。"

''幽林兄不要见外，我们不要嘉奖，更不会赚这个药品的钱。''

''那怎么行，至少要把你的本钱给你，康永堂还要开下去的。"幽林说完，就把我垫的那陆佰块大洋拿出来，又把原来的库存一块算了，''这些都还你，你往后还得继续组织货源，那个到香港的黄老板要保持联系。''

我一一听了，说回去就准备。
回到康永堂，雯儿忙着整理家什，我就去进了一部分药品，一边正常经营，一边等着幽林交代的新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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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从苏州回来，日子比较平静，康永堂的生意逐步走上正规，无言忙于进货出货，其间又给幽林提供了一些药品，我负责看店做生意，偶而也在指定地点为幽林们散发些宣传品。此时局势已十分紧张，江浙一带日本鬼子野蛮烧杀，从四乡逃来的难民越来越多，租界的房子都已借空，许多人家就是睡在弄堂里过日子，康永堂附近也住满了人。

杭州家里一直没有回信，不知两家父母是否安全，我总有一种想去看看的念头，幽林他们却是说，不可轻率，我们两家父母的安危，由他们派人调查。

因为看到难民的生活艰难，小孩子没衣穿，挨饥受寒，我就找了些衣服送给他们，也常常买些大饼油条送去，汪小姐则是组织了纱厂女工到难民集居处，教难民唱抗日歌曲。

就这样租界的大街小巷，常有“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个悲惨的时候。。和 打倒列强 。。。的歌声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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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

日子过得真快，我和雯儿不知不觉就在上海待了三年，我们曾闯过枪林弹雨，我们曾与日本人周旋，我们总把幽林交代的各项任务当成使命，好在每次都是有惊无险地能完成。 忙碌的时候我们似乎都忘记了一切，甚至把生死也置之度外。只有 收到福州掌柜的来信时，方才想起家人，看报纸我们知道家乡早已沦陷，双方父母音讯皆无，不知身在何处。每当此刻，我与雯儿便举杯浇愁，相互安慰。

"柳老板又再催我们回去了？''雯儿问我。

''嗯，"我眼睛望着桌上的煤油灯，"福州虽然安全，但这里更重要。''

一九四一年元旦刚过，我感觉气氛突然又紧张起来，首先是进不到西药，接着是街头常常抓人。一天清早我坐在柜台正在盘点帐目，一戴鸭舌帽和墨镜的人走进来，只见他左手摘下帽子，右手从帽沿拿出一张小纸条，竖着念道：

''老板，有川膝嘛？我要八两。"

我一见他的动作和问话，知道这是秘密暗号，是幽林跟我说过关键时用的，赶紧答：

''怀膝行吗？眼下这类药吃紧，只剩半斤。"

''好吧，"来人用右手把帽子又戴上，"我全要。"

"跟我来。''

暗号对上后，我让雯儿坐店门口，就带他进密室。来人脱了帽子，跟我握了手，然后拿出两份通行证，说，幽林让我通知你们赶快离开上海，走的越远越好，因为老蒋发动皖南事变，上海的地下党大部分遭到破坏，有叛徒告密，你们也暴露了。我听后，稳了稳神，拿出抽屉里早准备的一包中药递给他并送出门，然后悄悄而严肃地叫雯儿立马上楼收拾钱物。

经过多次的训练，雯儿早已谙熟这一过程，不一会，她就带了两个箱子下楼，我接过一个，从后门拦了一辆黄包车跳上去。

''钱怎么分的？"

''一箱伍佰，你那里还有贰仟银票。"雯儿小声说着，"这次怎么不关大门？"

''空城计，这里回不来了。"

当黄包车拉到车站时，我和雯儿已化好了妆，我说：

''我们这次往南！"